姜越之气定神闲地瞧着许尧,过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张口道:“真龙自然是在长安。”
许尧是认识姜越之的,所以他木着脸看着姜越之,又问:“如此,姜国公此来是为何?姜国公该是清楚,我百晓门不沾朝廷之事,这是死规矩。”
“那许先生可知道西北如今已经一片混乱了?”沈娇娘指腹转着茶盏,抬眸望着他,继续说道:“朝中有庸人,世家里有叛徒,若是回鹘人的铁骑入关,生灵涂炭之时,许先生可还要坚持自己的那一份死规矩?”
上来就是劈头盖脸的大义,叫许尧厌烦地皱了皱眉。他冷笑了一声,睨着沈娇娘问道:“这位姑娘是?”
这天下怎么可能有许尧不认识的人,所以他无论是一开始进门时的对沈娇娘的忽视,还是此时此刻有意发问,都赤裸裸地透漏出了鄙夷。
沈娇娘将茶盏一放,两腿交叠一翘,十分倨傲地说道:“沈氏清羽。”
许尧脸上的人皮面具抖了一抖,也不知道是因为沈娇娘这份反客为主的倨傲,还是她实实在在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须臾过来,许尧敛眸道:“原来是名震天下的沈祭酒,失敬,失敬。”嘴里说着失敬,手上却是半点都没有行礼的意思。
“许先生若是在国破家亡面前,还要坚持自己的死规矩,那么姜某无话可说了。”姜越之这话说得,像是只要许尧继续拒绝,自己就会老实离开一样。
沈娇娘忽而抚掌,脸上带笑,眼中却尽是疏离,“许先生大概以为,回鹘人入关之后,自己还能于这大兴武林呼风唤雨?做梦!”
她一声呵斥随着她起身的动作,让站在门口的许尧下意识后退了半步。他四指扣在袖笼边,显然袖笼里是有武器的。
“江山社稷摇摇欲坠之时,纵然许先生你有权有势,也不过是亡国之奴罢了。”沈娇娘一步步逼近许尧,接着说道:“那些回鹘人可会将你这异族当做同胞?痴心妄想!他们只会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许尧并不相信回鹘人能真正侵占大兴。
他的探子遍布各地,却唯独进不了陇右道,所以至今陇右道里的战况到底如何,其实他是不太清楚的。
然而回鹘人又能强到哪儿去?
不过是区区茹毛饮血的野蛮人罢了。
沈娇娘一看许尧这脸上神情,就知道他是绝对没有将回鹘人放在眼里的,于是继续说道:“我和姜越之一道从长安入陇右道的,如今从正面战场上撤退,并不是因为陇右道战事已定,而是因为在战事之外,那些回鹘人有着强有力的援助!若我们无法切换这援助,那么纵然长安运送再多的物资过去,也只是一场不知结局的互相损耗罢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沈娇娘在说完之后,放了重头戏出来。
“如果许先生不帮我们,那么在我等协助陛下评定外忧内患之后,第一个要动的,就是你百晓门。”
她并不怕威胁了许尧之后,许尧会狗急跳墙。因为但凡只要聪明一点的人,就不会在这种至关重要的节点选错边来站队。更何况,能带着百晓门走到今时今日的许尧,绝对不会,也不能是蠢笨之人。
许尧看着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的沈娇娘,眯了眯眼睛,说:“沈姑娘眼下可是在我的地盘上,难道就不怕如此威胁我,令我震怒,对你们二人下手吗?”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这一番话,随后他就从袖摆间抽了一柄软剑出来。
银色的剑锋闪着寒芒,一看就是一把好剑。
“许先生会吗?”沈娇娘不为所动地反问道。
不会。
许尧当然不会。
站在他面前的这两个可都是朝中重臣,纵然身手不如他,却不是什么可以随意被他杀了的猫猫狗狗。而且,这两个人的心思和手段都是人中一绝,他们能这么大咧咧地走近龙记,背后到底安排了多少事,也未可知。
沈娇娘看出了许尧的迟疑,便非常配合地抬了抬下颌,睨着他说道:“许先生可以试试,在杀了我们之后,会有什么下场。”
她的眸光扫了一眼屋顶,屋外。
这座后堂的四面八方都藏匿着为数不少的极其凝重深厚的气息,这说明龙记看上去只是一间稀松平常,甚至有些生意冷清的小店,但实际上却是卧虎藏龙。
当然,许尧并不知道姜越之和沈娇娘是一时兴起,且并没有安排任何后手过来的。
他权衡了一下利弊,在违反百晓门规矩和天子密林之间来回徘徊了几下,最终抿了抿唇,说:“既然如此,那我便直说了,各地传颂的歌谣,编撰者是一个叫糊涂生的男人,而他背后的主家,正是王吉。”
得到了一个并不出乎意料的答案,沈娇娘嗯了一声,接着问道:“王吉可是在汝阳?”
许尧点了点头。
他们三人在龙记当铺的后堂里一共是待了十个时辰,其后,沈娇娘与姜越之并肩从当铺正门而出,十分光明正大。
离去时,她掌心掂量着一个红色绒面的钱袋子,里头沉甸甸的。
“既然确定了王吉在汝阳有动作,我们还需要马不停蹄地赶过去吗?”姜越之是想先传信给长安,让李绩好先有个准备。
“我总觉得,这里面太过顺利了一些。”沈娇娘单手朝上一抛那装满了银子的钱袋,眸光朝上跟去,“许尧为什么会这么痛快地就答应我们,破了自己不沾朝堂的规矩?”
姜越之偏头看她,说:“娇娘是不相信他会被你说动?”
沈娇娘摇了摇头。
两人自当铺往外走了约莫十丈之后,与街道上的人群汇到了一起,转眼间,再去看,便已经寻不到这两人的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