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泽言也不解释,闷声拽着裴泠泠就下了马车。
顶上客栈二楼窗口的郎君见到有人粗鲁地拽着那位美人,当即蹙了眉头,手中玉扇一摆,使了身边的仆人下楼去了。
半晌后,身穿鸦青色长袍的仆人出了客栈门,迎上沈泽言,拱手道:“我家主人有请,两位可否上楼一叙。”
虽然看上去这仆人是礼数周到,但他说话间却是带着些强制意味,不像是在与沈泽言和裴泠泠商量,而像是命令。
“你家主人是谁?”后头慢吞吞走过来的沈娇娘探头问道。
那仆人面皮一冷,没理她。
沈泽言鼻腔冷哼一声,下颌微抬,漠然道:“既然不说,那就恕难从命了。”
说完,他拉着裴泠泠转身与这仆人擦肩而过,一步都不带停地走近了客栈大堂。
大堂里的伙计见他们是一点儿面子也不给那仆人,心下惴惴不安,也摸不准自己这到底要不要上前去招呼个人。
不远处,柜台后的掌柜的朝伙计使了使颜色,示意他愣着干嘛,还不快迎客。伙计这才将手中白麻汗巾往肩上一搭,吆喝着小碎步跑了上去。
沈娇娘砸了砸嘴,笑眯眯地对脸色有些难看的仆人说道:“你瞧?你不说话,自然就是别想请我家哥哥的。”
仆人心中不屑地嗤笑了一声,倒是没说出来,不过他脸上的蔑视显然已经在回答沈娇娘了,谁请你家哥哥?
姜越之走在最后,他抬眸瞧了一眼二楼那空窗处,眸光一沉,负手随沈娇娘快步走近客栈之中。
大堂里已经坐满了,三三两两的江湖人士在沈娇娘这一行人进来时便噤了声,不约而同地敲了过来。
倒不是说他们有多扎眼,而是自二楼大摆排场走下来的金冠白袍郎君,此时已经走到了沈泽言的面前。他身后带了一排的仆人与一排婢女,仆人手中端着的袅袅升腾的熏香,而婢女手里则是斜把着玉箫。
“两位可是夫妻?”郎君金口一开,声音有如环佩玎珰,十分悦耳。
沈泽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只说了四个字,“与你何干?”
这郎君倒也不觉得被挤兑了,依旧如沐春风般看着沈泽言与裴泠泠,说:“若兄台与这位姑娘不是夫妻,在下便要迎娶姑娘。”
话语中的斩钉截铁叫后头的沈娇娘噗呲一下,乐出了声。
裴泠泠也跟着翻了一个白眼,倨傲地看着那郎君说道:“你也配?”
“我乃荥阳郑允,姑娘若是嫁与我,往后便是郑家的当家夫人,权柄在手,富贵无穷。”郎君觑了一眼裴泠泠身上的饰物,志在必得地说道。
荥阳郑家,便是四大家族之一。
四大家族里,荣极一时的姜家早就因为勘平七年的那一场纷乱而满门被诛,王家因为李蒙败北而逐渐沉寂,崔家因为太后春秋已高而隐于市井,独剩这无功无过的郑家独占鳌头,隐隐有崛起之势。
郑家的家主是昔日的荥阳公郑芩,郑芩在李绩继位之后,以常人所不理解的姿态迎合了李绩的废田旨意,主动将身上的荫封给卸了下去。
他以此换取了什么,外人是不知道的。
但沈娇娘与姜越之知道。
正是因为郑芩以退为进迎合了李绩,才能换得其手上的田地与人丁明降暗升,所拥有的比他之前当荥阳公时还要多。
想到这儿,沈娇娘细细打量了一番郑允。
郑芩老来得子,膝下就郑允一个宝贝疙瘩,自然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掌心怕凉着。如此养出来的孩子,浮夸且自信,倒是不难理解。
最重要的是,郑允身后这一派仆人,一个个看着低眉顺眼的,实际上从他们刚才自楼梯上走下来时的形态,就可以看出他们是练家子。
虽然这些人身手如何尚不可知,但从郑家流传出来的,对郑允的重视程度来看,显然是不可能随便派点人守着的。
是以,裴泠泠要动手的那一刻,沈泽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截住了她的动作,攥着她的手,转眸对郑允说道:“她是我的夫人,阁下可以尽早歇了这份心思。”
大堂里的江湖人士本是想看一场热闹的,却不料郑允并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动作来。他在听到沈泽言的话之后,挑眉笑了笑,手中玉扇敲了敲虎头,转身离开了。
“这郑家小公子看着怎么有些外强中干啊?”
“说什么屁话,那一群家仆里头可有好几个当初风云录里的豪杰,你要不信,大可以去试试。”
“嗐,谁试啊,打得过我也不试。我是来看热闹的,又不是来出风头的。”
等到郑允一走,大堂里便又变得人声鼎沸了,中间夹杂着低低的议论声,大多是对郑允就这么轻易地走了,有些没瞧上热闹的遗憾。
沈泽言面色不改地牵着裴泠泠随伙计一道上了二楼,而沈娇娘却是与姜越之挑了个没人坐的角落坐了下来。
负责跑堂的伙计殷勤地过来问沈娇娘与姜越之要点什么,并热情地为他们推荐了涪州城里的各种特色菜。
“那就特色菜都来一份。”姜越之大手一挥,十分豪迈。
伙计吆喝了一声好叻,转头望后厨去了。
沈娇娘撑着下巴往大堂里扫了一圈,说:“都是来凑风云录热闹的,倒是不知道百晓生有没有在这些人里。”
百晓生姓许,名尧,常年以假面示人,从不在外面面前展露真容,所以江湖上对于百晓生真正的样子其实是一直津津乐道的。只是许尧不仅仅手握武林中诸多秘密,其本身无论身手还是势力,都不容小觑,也就没人敢因为好奇而犯到许尧面前。
“许尧性子怪异,办江湖风云录这种得罪人的事,一办就是二十年……”姜越之伸手将沈娇娘面前的碗筷拿到自己这边来,用旁边的茶水烫了烫,继续说道:“藏在这些人里面,倒也不是他做不出来的事。”
喧闹声中,有人惊呼了一声。
“哟嚯,我这儿怎么多了一枚晓生佩!”
这一句话便在大堂里激起了千层浪,所有人齐刷刷地停了手里的事、嘴里的话,或起身去看,或直接走到说话那人身边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