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娇娘如他所愿地羞怯一笑,说道:“陛下如今后宫空置,我不能给陛下徒添口舌,那些谏官若是知道了,又会追着陛下念叨了。”
说到那些谏官,李绩的心情就好不起来。
他松开沈娇娘,叹了一口气后,垂眸问道:“娇娘总是替我着想,什么时候才能为自己着想呢?”
“陛下保护了沈家的人,保护他们不受流放之罪,便已经是最大的恩赐了,娇娘不求其他的。”沈娇娘满脸感激地抬眸去看李绩,情真意切地说道。
到最后,李绩还是没能拗得过沈娇娘。
沈娇娘在浣洗宫那儿搞了假,随后便在甘露殿的耳房里住下了,一副不抓到这刺客绝不罢休的态度。
李绩当然是内心充满着喜悦。
不管沈娇娘在面对生死之时会如何选择,但眼下她的确选择了陪他去面对危险。
于是
姜越之回来的时候,就看到了一个十分碍眼的人随侍在皇帝身侧。
而且是在勤政殿。
“陛下,你疯了!你让她旁听政事?!”姜越之甚至没有给沈娇娘留半点面子,当着几个大臣的面,直接指着沈娇娘的鼻子斥责。
李绩颇有些不悦地抬眸看着他,随后笑了声,宽慰道:“越之这赈灾回来一定是累了,来人啊,给越之看座。”
内侍们吭哧吭哧地搬着白玉椅子出来给姜越之坐。
沈娇娘荣辱不惊地犹自在给李绩研墨,似乎刚才姜越之的冒犯对他而言不值一提。
奏事的大臣是兵部尚书张友恪及其从属。
张友恪见姜越之这怒气冲天的模样,便乐呵呵地抖了抖袖子,走到他身边去,附耳道:“姜国公,何必气恼?今日我与陛下议的都是小事,不会误事。”
在殿中敢当着皇帝的面公然交头接耳,也就张友恪这样的老臣才敢了。
他的女儿张锦娘,在大臣们上奏的家人子名册上排第一,其才貌双全,秀外慧中,是不可多得的姝华。
姜越之知道这一点,所以也没冲着张友恪甩脸色。
“张尚书清楚就好,那个女人可不是什么善茬,张尚书即便是为了女儿着想,也该趁早……”姜越之这话没说完,其余留白任张友恪去多想。
那头的李绩看着张友恪和姜越之低声交谈,倒也没阻止,反而是转头看着沈娇娘道:“歇一会儿吧,娇娘,要不要给你看座?你在我身边吗,我才安心。”
这些话都是客套话,若沈娇娘此刻真答应了要座,那么就是下李绩的面子。
勤政殿,皇帝的身边,即便是中宫皇后都不一定有资格平起平坐,她一介浣洗宫的宫女凭什么坐下去?
沈娇娘轻轻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陛下不要闹,底下还议着事呢,成何体统呀?奴才站着就好。”
她弓着身子,几个时辰都保持着一个姿势,连打颤都没颤一下的。
张友恪要奏议的是下个月恩科里的武举事宜。
他同姜越之闲谈了一会儿后,兜着袖又回到了殿正中来,朗声说道:“陛下,这校考既然已经定了和恩科一道,那么臣这儿有几个人选。”
武道校考亦称作武举,以往是由兵部单独主持,如今既然并到了恩科一起,那么兵部自然是得出几个主考官,与礼部、国子监的人一道来主持。
“兵部司主事蒋元正如何?”李绩却没有等张友恪举人,而是自顾自地问了起来。
蒋元正是三年前的武举魁首,他为人憨直,在兵部并没有什么人缘,所以这做了三年的官,还是个从八品下的主事。
乍一听到皇帝提到蒋元正,张友恪愣了一下,原本要举荐的人也就噎在了喉头。
“蒋元正我记得是当年的武举魁首吧,是个不错的人才,怎么才做到主事?”姜越之对于这大小的官员信息是信手拈来。
李绩笑吟吟地朝姜越之点了点头,说:“这蒋元正是个好苗子,朕看着不错,就他了。除他之外,张卿再帮朕物色个合适的,如此一来,便算是成形了。”
张友恪能说不好吗?
他不能。
于是张友恪只能叩首应是,领着一众脸色微僵的从属退下了。
待到人走空了,李绩这才略有些嗔怪地点着姜越之的名,说道:“越之你不该当着张友恪的面下娇娘的面子,这让张友恪心里如何作想?岂不是在说我不重视娇娘吗?”
沈娇娘和姜越之的心里,意外地、统一地,呸了一声。
“陛下,后宫尚不得干政,更何况是个奴才?”当着李绩的面,姜越之可以说是要把沈娇娘贬得多低就有多低。
“陛下,姜国公说的是,奴才是下人,本不该出现在勤政殿了,下次还请陛下不要如此任性了。”沈娇娘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伏地说道。
风水轮流转。
当年是他姜越之在先帝面前给她上眼药,如今却已经是她在皇帝面前给姜越之上眼药了。
姜越之听得面容一黑,解释道:“陛下,臣并不是在说陛下任性,臣是希望陛下不要被这种奴才所蒙蔽。”
“好了。”李照俯身扶起沈娇娘,打算姜越之道:“不要一口一个奴才,越之,娇娘并不是你所说的那样的人。”
他说完,不由分说地牵着沈娇娘走了,留姜越之一个人在勤政殿里生气。
只是这路上,沈娇娘仍在不懈努力地说道:“陛下,姜国公有些话说得是对的,奴才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人,所以以后还请陛下容忍奴才在暗处看着陛下就好,奴才并不奢望与陛下比肩。”
这话说得李绩差点鼻头一酸。
他停步揽住沈娇娘,宽大的手一下下抚在沈娇娘背后,声音带着些许酸楚道:“是我不好,让娇娘受委屈了。”
勤政殿到寝宫甘露殿之间夹着个昭云亭。
昭云亭旁有大片大片的花圃,如今开着红色的花,尚寝局的王掌苑眼下正在指挥者宫女修建花朵的枝叶。
王掌苑看到皇帝携着沈娇娘往这边走,连忙带头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然而变故就在这一瞬间发生。
一道破风声自李绩与沈娇娘身后传来。
沈娇娘快李绩一步回身望去,就看到光天化日之下,一个黑衣蒙面人提剑踏空点刺而来。
王掌苑在尖叫。
宫女们一个个吓得失了神,跪坐在地上既叫不出,也动不了。
但沈娇娘却注意到了李绩看似慌张的神色中其实带了那么一丝的矫揉造作,只有惯常做戏的人,才能一眼看穿同类。
“护驾!”沈娇娘高喝一声,张臂越过李绩,将他护在了自己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