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次年春,三月,庚申。
整个长安已经四个月没有见雨水了。
不仅无雨,在刚过的冬季,长安登记更是一场雪都没有落。这样一来,开春之后播种就更加陷入了困境。而等到急报送到李绩手里时,他才知道不止长安,是整个长江以北的州府都陷入了无雨的干旱境地。
若是单单如此也就罢了。
北方缺雨,南方各地却是一反常态地多日阴雨,眼看着谷物种下了,雨却根本不见停的。
洪涝要来了
伴随着洪涝的,往往还有瘟疫。
彼时,坐在锤洗院休息的沈娇娘冷不丁地被突如其来的大雨打湿了一身。
一旁的花七兴奋地甩开木棒蹦跶了起来,她用手去接雨水,提着衣摆在雨中转着圈,明明冷的哆嗦,却一点儿不想停下。
“十六,下雨了!我爹爹的庄稼有救了!”花七仰头张嘴,哈哈大笑道。
是的,有雨了。
心事重重的沈娇娘因为这迟来的雨稍稍放下了一点担忧。
夜里,一颗小石子打在沈娇娘所在的蚕室窗前。
沈娇娘驾轻就熟地从床榻上起身,在不吵醒其他人的情况下,摸下了床。她捋了捋鬓角和衣服,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出去了。
李绩换了身墨色的长袍,他撑着伞站在庭院里的桂花树下,眼眸微微地垂着,像是在想什么事。
“陛下,今日怎么晚了些?可是有什么事?”沈娇撑开伞缓步过去,脸上挂了些担忧。
她在伪装成情意绵绵上早就已经炉火纯青了。
在过去的四个月里,李绩从一开始的几日来一次,变成了现在的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来一次浣洗宫。
无论他白日里多么的繁忙疲惫。
夜夜如此。
“今日有雨了。”李绩并没有将烦心事说出来,而是抬手抚在沈娇娘脸上,略带了些笑意说道。
沈娇娘将自己的伞撇在地上,笑吟吟地捧着他的手,钻入他的伞下,说道:“是的,陛下仁善,所以上天感念陛下辛苦,特降下甘霖来了。”
她在面对李绩时,永远用一种包含爱慕的眼神去看他。
永远体贴,永远柔顺。
李绩初时并不相信沈娇娘。
但一个人无所求地对自己好,任谁都无法置若罔闻。
他从有些僵硬地忽视,到慢慢顺水推舟,到如今的坦然以待,甚至回以温柔,都是沈娇娘一步步算到过的。
雨中依偎了一会儿后,李绩抬手摸了摸沈娇娘的头,轻声道:“还是将你调出这浣洗宫吧,看你这手,实在叫我心疼。”
李绩在沈娇娘面前,已经很少自称朕了。
沈娇娘抿了抿唇,问:“那些大臣们让陛下纳妃,陛下为何不同意?只有尽早纳妃,才能平衡世家,不是吗?”
南方受灾。
李绩便连夜点了十几位天使赶赴各地救灾,他拨款,拨粮,让大臣们签军令状,万事俱备,却万万没想到,赈灾的拦路虎竟然是各地的世家。
世家各有想法,但归总也不过是一个利字。
皇帝后宫空置,世家们当然会生出一些自然而然的想法来。
所以这些天来,有无数大臣上书,奏请皇帝纳妃。
然而李绩却是直接全盘否决了。
“我想要你。”李绩柔情脉脉地垂眸看着沈娇娘道。
沈娇娘内心却是冷笑了一声。
要我?
要我,却不肯为沈家昭雪要我,却将沈家人私下扣留,美其名曰保护要我,却只说想调我离开浣洗宫,却不谈让我脱奴籍。
所谓爱,只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
但无论沈娇娘心中如何想的,她面上都始终是一副为李绩着想的样子,开口时也都是替他着急:“陛下不要闹,娇娘能时时刻刻看着陛下就很好了,眼下,还是得以大局为重。”
不纳世家女,那些世家在配合天使上就永远是阳奉阴违。
李绩垂头吻了吻沈娇娘的眼角,有些委屈地问道:“你不会醋的吗?娇娘,我的心很疼。”
“是,陛下,我不会。”沈娇娘抬手抱住李绩,声音发颤地说道:“陛下有雄心伟志,合该是天下人的君主,不该只属于我一人,所以娇娘不会醋。娇娘希望,大兴国祚绵长,陛下青史留名。”
瞧瞧。
多么贴心的话语。
沈娇娘这颤抖着的话,和兀的收紧的双臂,让李绩既怜惜又无奈。即便是他再不愿意承认,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心里的确是想要顺着大臣们的上书下台阶的。
他心里难过的是自以为有情的这一道坎。
好在沈娇娘体贴,将这坎直接给撤了,让他心中再无忧虑。
李绩回抱住沈娇娘,将她抱得都腾空了起来。他深呼吸一口,闭眼笑着叹道:“我的娇娘,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
只是李绩的这份好心情并没有能维持多久。
甘霖一旦接连数日,便成了灾难。
长安这雨最后是一连下了十三日,直到农田都被淹没了,作物都死绝了,才堪堪停下。
姜越之才解决了各地义仓的事,一回到长安,又不得不再次面临长安周边各县的洪涝灾情。
当然,这其中发生了一件他万万没想到的事
即:皇帝在姜越之离开的数月里,已经和沈娇娘你侬我侬了。
紫宸殿内,姜越之一拍大腿,恨铁不成钢地说道:“陛下!你糊涂啊!那沈娇娘是可以交心的女人吗?!”
李绩并没有动怒,也没有急着反驳,只是提笔蘸了蘸墨,悠悠道:“附近各县的水灾情况不容小觑,越之你不打算快些动身吗?”
“陛下!”
见李绩顾左右而言他,姜越之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将李绩的写字的手给按住了。
他担心李绩沉湎于男女之情。
李绩显然是不觉得自己有任何耽于情爱之兆,他撩起眼皮看着姜越之道:“越之,不必担心,朕只有分寸。”
分寸?
提到分寸,姜越之便更加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