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的须臾里众人的心思也是飞快的流转,窗外的腊梅那样妍丽,细细究去却是颇具清傲之气的。
秋水倒了被热茶递到灼华手边,接口道:“但凡有野心的人,是不可能把情爱摆在那么重的位置的,他的举动便有两个意图。一则,若是哄的姑娘也动了心,以姑娘的手腕必定能帮他管好后院,保证后院不会起火,咱们老爷也能更坚定的辅佐他争储。二则,若是姑娘不肯,他的紧迫盯人势必会引得姑娘不愉快,但他定国公府外孙的身份却不会变,是以,多半会逼得姑娘承诺会帮他出谋划策,以盼他不再盯着。如嬷嬷所言,还稳赚不赔了一个蒋家。”
灼华投去赞赏之色,微微颔首道:“分析的很不错。”
黑脸的听风拧眉问道:“姑娘要帮?”
灼华微微直了身子朝她勾了勾手指,听风没有犹豫便俯身上前。
灼华伸手揉捏她的脸,扯出一个上扬的嘴角,颇是得趣道:“帮啊,为什么不帮。”
听风皱着眉,却没有退开,任由灼华蹂躏,唇瓣漏风的问道:“为何?”
灼华凑到她耳边,笑容明朗温柔与阴冷的语调极是不符:“他若不来算计我便罢,他自己送上门来,我便帮他,帮到他后悔接近我。”
听风一本正经的点头,然后趁着灼华一松手,立马退了回去,想了想又把胞妹推上前。
倚楼回头瞪她,听风一本正经的望天。
倚楼被迫在软榻边上坐好,灼华倾身伏在她的腿上,懒懒道:“倒要看看他们这般得意算计,最后却是一场空,该是什么心情。”
听风看着灼华伏在胞妹腿上,微微皱眉,眼底闪过疑惑,为什么捏她却不捏倚楼?
灼华觑着听风的神色,乐不可支。
听风:“……”
屋檐垂下的一脉藤蔓已经被岁月抽干了水分,便是雨水也无法浸润进半分活力,遮蔽了一抹湿哒哒的阴影投进屋内,落在她半边面孔,若明若暗,阴冷与清丽好似天空与海面在遥远处交汇,模糊而分明。
有清风拂进,是直入心肺的沁凉,她的语调虽轻,沉疾之意却清晰可闻:“苏家,很快啊,就要跌进地狱里了。”
母亲、母亲,再等一等,那些人我总会一个不差的给你送去磕头请罪的。
宋嬷嬷微微一惊,知道京中的计划已经开始了,“苏家长子和三子……”
灼华抬起了手,虚抓了一把晴光,笑意如天际薄薄的浮云:“他苏仲垣能成苏氏的助力,自然也能成她的催命符。”水葱似的指在光线下润的几乎要透明,一根一根的按下去,“苏仲垣的儿子们啊,一个、一个,都会断送,他的骄傲会不复存在。”
宋嬷嬷听着她温柔悠缓而难掩冰冷的语调,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嬷嬷。”灼华轻呢了一声,顿默了须臾,“是否觉得、阿宁狠心残忍。”
宋嬷嬷不免摇头。残忍,比之苏氏的下毒谋害、算计利用,灼华不过是在反击,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可她甚至连沈焆灵和沈烺云都不曾去害,如何称的残忍。
高墙后院之内,那么多算计,不狠心又如何能活下去?
衣袖上的如意暗纹闪了一抹柔软的影儿,宋嬷嬷沉缓道:“深宫里的女人,最初的时候哪怕算计,都还保留着一份天真,可最后还是会在他人的算计里被逼着下狠手,最后成为无法挣脱的轮回里的一个。高门后院的女人,又何尝不是?世家大族,皇家亲贵,世人羡慕的富贵无极,哪里晓得背后的痛苦。”
灼华撇过头,望向庭院里的空茫一点,只觉实现愈发的雾蒙蒙,“败了,一卷破席,无有墓碑,无有残存,世人有谁记得。仇?怨?冤?谁会在意?”
哪怕母亲身为郡主,身份贵重,死在了苏氏的算计里,若非有她重生一回,谁会知道她的冤?
哪怕她前世里为了丈夫付出一切,甚至搭进了外祖一家,可最后呢?她的丈夫,她的夫家,却是最希望她死的人!
不狠心,如何活?
空气里有沉长的沉重,连风掠起的堆雪轻纱下的光影都变得恍惚起来,宋嬷嬷担忧道:“阿宁要为郡主报仇,那是应该,可苏仲垣为人深沉,皇帝也颇为重用,万一苏家狗急跳墙,皇帝再有心包庇,阿宁岂不是危险?”
一敛清愁,灼华的神色平淡无波:“他这种人怎么会意图明确的投靠谁,不过是想几方利用而已。只要将他投靠李彧的消息透露的十分确定给秦王和静王知道,还用的着我亲自动手么?即便苏家知道又如何,苏仲垣一倒,永安侯府之中谁敢动我、谁能动我?”
宋嬷嬷思量半晌,道:“永安侯的儿子中,也就苏仲垣得力些,哪怕被揭发了他们谋害了前世子又有什么用,死人如何与活人、前途相比?”
灼华清浅一笑,宛若月光宁和:“嬷嬷,你说永安侯夫人极其娘家是否肯轻易放过呢?嫡亲的血脉被害死,还为杀子的仇人谋划了那么多年,你觉得谁会甘心?”
宋嬷嬷只觉她浅淡的眸子里有一股强烈的光,直直的照进她心底无数疑惑的角落,照亮了答案,听罢不觉点头,“阿宁所言有理。”
苏仲垣定会落败,李彧算计的再好有什么用,徐惟为上位甘愿被利用又能如何,可惜最后不过一场空。
灼华颇有意趣的弯了弯嘴角,那笑意好似流光掠过霜雪:“苏仲垣有嫡出四子一女,庶子庶女三人,那是他最大的本钱,您说的没错,哪怕看在这些出息的孙子女面上,侯爷也会忍下一切。可如今苏仲垣的长子已经折损了,三子还不知能不能好,庶子庶女原就只是拿来投石问路的,无有多大用处。他手里的本钱都没了,侯爷还会为了苏仲垣得罪嫡妻一族么?”
“而咱们手里,还有陈妈妈。不过是要苏仲垣尝尝,一点点失去所有的痛楚。”
三日后宋家起灵回京,大街小巷搭满了路祭,送灵时,老太太只带了灼华和烺云,煊慧备嫁不宜参与丧事,沈焆灵“伤风”了也不宜出门。
郑夫人看在蒋家的份上还是来了,不过没让郑景瑞一起。
徐悦和周恒来祭拜过,又与老太太请了安,便匆匆回了衙门。
徐惟也没来。
宋文倩找了机会和灼华告别,此番回京便住在蒋家了,这样两人需等明年沈桢任满回京再见了。
文远伯见着几家面色不善,倒也识趣儿,装着伤心的样子低头谁也不搭话。
他嫡妻扶灵送归,躲在一旁不说不做,到要累的妻嫂、妻舅和妻侄儿忙前忙后。蒋家人到底是混惯了京里复杂的,便是如此也能生生忍下。
蒋邵氏此番来北燕,半年不见瞧着灼华愈发俊俏,待人处事也愈加沉稳谦和,又是个顾全大局的,更是喜欢的不行,倒也不是京中没有如她这般沉静温柔的闺秀,实是如这般年纪,那些姑娘便是沉静未免显得有些刻意,少了几分韵味,而她的沉静却似刻在骨子里的。
那淡雅温柔的从容不迫,带着几分淡然和慵懒贵气,在家能镇压得住上下,在外能维护家中名声,一旦开口总能叫人信服上几分,便是成了婚得的贵妇人,有些也未必有这般的气势。又有这样的身份,若能顺利迎娶进门,便是她们长房的福气了。
是以,眼见李彧这个威胁在,她很明智的将蒋楠留了下来。
临走前拉着灼华细细嘱咐,什么天寒记得添衣,什么蒋楠若是敢欺负她不用客气去教训云云,嫣然一副婆婆的架势,一点都不介意旁人投去询问,但凡有人问起,一双眼睛便像是会说话一样,游走于灼华和蒋楠之间,笑意盈盈,颇有千言万语一切皆在不言中的意思。
老太太只是笑眯眯的看着,不接话也不否认。既不妨碍她为灼华继续相看,也不耽误蒋、沈两家的交往。
蒋楠那呆瓜只会笑,蒋韵在一旁看的直翻白眼,直嚷着:“蒋楠啊蒋楠,简直就是个傻蛋。”
蒋楠深深望了灼华一眼,拳抵着唇轻轻咳了一下,雪白的肤色渐渐爬上粉红。
灼华抬眼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