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闹下来,大家的心思都沉闷的很,静坐在一处许久才散开。
蒋邵氏又拉着她说了好一会子话,待沈家人回程,天已经是蒙蒙灰暗了。
徐悦临走时与灼华说了几句话,大意便是明日会登门拜访,灼华愣了愣便回过神来,大约是为了徐惟和沈焆灵的事情罢。
李彧接过宋家侍女手中的灯笼,提着走在灼华身侧,素白的灯罩将烛火的昏黄阻拦在内,唯冷白的光照亮了脚下的石子路:“阿宁总是能够早旁人一步。”
灼华抬头望了眼月色,朦朦胧胧的流素银光,淡淡一笑。
倒也未必,赵妈妈不见了,大约是被灭口了扔在哪里,仲夏在快要死的时候被救起来,而那个小厮,更是个破绽了,连去灭口的人都没有?不是摆明了留了破绽给人查么?
她记得李彧身旁一直跟着两个护卫,可其中一人却消失了半柱香的的时辰,旁人问起,他说是去追刺客了,追什么刺客需要那么久,还好巧不巧是在那个小厮被提了进来后不久才出现的?
袁颖暗中盯着这里的一切,难道他不是么?
若是人证都死了,沈焆灵和徐惟的名声可就挽不回了,他李彧才不会做这种赔本的买卖。
灼华微微回首,身边的人便稍顿了脚步与他们保持三步的距离,“殿下的布局也不错,留下的破绽几乎无人怀疑。”
李彧微怔了,又朗朗笑开,倒也不打算装糊涂,“果然是瞒不住聪明人。”
灼华嘴角的笑意恰似此刻的月色清泠,“蒋邵氏未必没有瞧出来,不过是因为蒋家男子多在朝堂,殿下为贤明皇子,没必要为了这种小事相互得罪,今日一事,文远伯虽保住了宋文蕊,却也得罪了太多,她心里畅快,自然也不会去揭破什么。而徐世子,他无心朝廷派系争斗,却不是傻子,多少也看出些什么来了。徐惟虽有野心,但如今在朝中、在家族里无有太深厚的地位。”微微一顿,语调里带了看破的了然,“看来,徐世子是殿下的绊脚石了。”
看着他提着宫灯的手指骨节微微一紧,灼华嘴角缓缓弯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旁人看李彧与徐惟交好,只会觉得他有心思拉拢徐家,却无人会想到,为了魏国公府世子的位置,徐惟竟会勾结李彧弒兄夺位,她故意点破,就是让李彧晓得,他的算计不是没人知道的。
李彧笑容不变的听完,无有回应,只漆黑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闪过幽深。
“苏仲垣有野心有能力,在陛下面前得脸,殿下想要拉拢他也是正常。”继续脚下的步子,灼华缓缓一嗤,道:“他倒是一心想扶持苏氏上位,可惜啊,都是登不上台面的东西……”
她一点都不掩饰对苏氏母女的厌恶,也是在告诉李彧,他拉拢苏家的举动已经惹到了她了,想要对她动心思,省省吧!
抬手折下横生而出的一枝腊梅,指间一朵朵的摘下,随手落下,映着夜色与摇曳的烛火,仿若血滴的坠落,灼华的语调就似她的眼神,平淡的叫人看不透底色:“苏氏与殿下有过联系了罢。二姐姐庶出,魏国公府是不可能让她嫁徐家嫡子的,偏她又钟情于徐惟,总要想些特殊的法子才能成全了她。苏仲垣看重苏氏这个胞妹,没能帮她顺利上位,总会格外照顾这个外甥女的。二姐姐嫁了徐家,不管苏仲垣投不投靠殿下,徐二公子供殿下驱使,苏仲垣总是要护着些的。”
李彧的眼里有深层的情绪在眼底翻涌,对上她那双浅棕色的眸子时,不免心头一怔,那是诡谲风云里打磨后的深不见底,看不透她,却有一种被她彻底看穿的错觉。
“那个仲夏,殿下的人?还是后来收买的呢?无所谓了。只是殿下卖给文远伯的人情,他到底懂不懂?以我看来,他是不会明白的了,还以为是奴婢忠心呢!”灼华觑了他一眼,眉目清敛之下是微讽的淡漠,“殿下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李彧半垂了眼帘,调整了心绪,再抬眸时便似四月的风,带着乍暖还寒的温柔:“阿宁倒是直爽。”
灼华微微扬了扬下颚,直直回望他,素白的脸映着月色似要透明了一样:“只盼殿下不白白算计了一场才好。”
李彧眼底闪过一丝疑惑,但还未问出口,灼华已经登上了马车,俯身探入车厢之内前微微瞟过李彧一眼,目光如海深沉,嘴角微勾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她猫腰进了里头,椅楼“啪”的放下车帘子,阻隔李彧惊诧的探寻。
徐悦回府后和徐惟关起门来聊了好一会儿,然后第二日里,由徐悦登门,送来一对玉佩,算是一个表态。又道已经去信家里,待家中长辈来北燕商议。
他毕竟双亲皆在,也不好他来给弟弟定下亲事。
看着徐悦一如从前的神情温和,嘴角温柔,可那日灼华似乎从他眼底看到了不一样的光彩,他……似乎在生气。
莫非,经此一事徐世子彻底明白了李彧和徐惟的算计?
老太太收下玉佩,却未叫了沈焆灵来说话,徐悦走后只喊了春晓将玉佩送去,人继续禁足。
称心的婚事几乎是握在手里了,沈焆灵禁足也欢喜,听伺候的丫鬟说,美日里喜笑颜开的,已经开始绣嫁妆了。
闻言,灼华不过淡淡一笑,煊慧望天白眼。
这一回文远伯包庇住了宋文蕊,便是看在大伙儿都不会拿这件事情说嘴,哪怕是被算计的,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却也怕再闹出什么乱子来的,当天连夜就把宋文蕊送去了郊县的一间庵堂修养。并仿佛不小心说漏嘴了,传出宋文蕊已经定下了夫家,这样一来,更不能有人提及此事了,否则便是一句损阴德,要坏人家终身大事了。
大伙儿收到风声后,仔细一打听,原来定下的是苏州织造林大人家的嫡幼子,林家就林大人在朝为官,无有根基,配了伯爵家的的庶女也不算亏。但沈家在苏州待过六年,自然是知道林家的,正室夫人软弱,也是个妾室当道的人户,嫡子?就怕日子还不如庶子呢!
看来李氏这个美艳姨娘的枕头风十分厉害啊!
灼华举杯敬明月,还是蒋邵氏的手腕厉害呢!
第二日里郑夫人来时说起,气的直拍桌子,“就没见过这么不知所谓的人家,这丫头片子接二连三的犯错,栽赃、陷害,哪次不是大错,哪次有过惩罚,如今居然还敢如此包庇!”
老太太到底经历的事情多了,看惯了蠢人蠢事,倒也波澜不惊:“既然是个拎不清的,往后少来往便是。”
郑夫人狠狠叹了口气,然后……
闹成这样,郑景瑞和宋文倩的事自然也是不了了之了。
昨夜一场疾雨,将天地冲刷的清澈明亮,却也带来了刺骨的寒意。腊梅的嫩黄被包裹在剔透的水珠里,迎着第一缕微红的阳光,反射了一抹抹清莹的光芒,更显花朵柔嫩。灼华捻了枚果子,手腕一施巧力,果子打中了腊梅的树干,树摇水滴落,沙沙有声,在渐渐干涸的地面留下斑驳的影儿。
灼华手中微卷着一本佛经站在窗口,身上是一件孔雀羽挖云的浅绿色氅衣,领口的风毛出的极细,在寒风下微微浮动,称得素白的小脸愈发小巧,“苏氏果然好算计,她知道我喜欢做好人,自然也是不会允许沈家的名声搭进去,便与李彧来了这么一出。如今沈焆灵不但能够顺利与徐惟定下亲事,还能借了我的手替她女儿挽回名声。这是在恶心我呢!”
苏氏到底是有点手腕的,也沉得住气,上辈子会被她算计倒也不算冤枉,要怪只怪自己太笨,身后空长了那么多双锐利的眼睛,不用,不信,非要去相信那做戏的。
倚楼抿了抿唇,“今日算计的何止她一人!”
随手将书册扔在妆台上,灼华半倚着软塌上金桂折枝的迎枕,指腹在折枝的纹路划过,是磨楞的触感,感叹道:“自以为处处小心、事事算计在掌控之中,不想最后还是落在别人的算计里,真是可笑。”
若非有听风倚楼来无影去无踪的身手,秋水长天的机敏谨慎,宋嬷嬷的沉稳压的住人,她便是有再多的“未卜先知”也是无用。
宋嬷嬷一身绛色如意暗纹的外袍稳重不已,微微侧首间一堆深翠色的耳坠轻轻摇曳了莹莹微光:“她的本事左不过是京里的苏仲垣。只要他有拉拢的价值,苏氏就不算彻底的输了。倒是这个六殿下,明面上似是十分喜爱姑娘,却在明知姑娘被苏氏算计谋害的情况下依旧暗中拉拢苏仲垣,替苏氏算计,到叫人看不明白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了。”
长天瞥了瞥嘴角,讥讽道:“蒋家满门清贵,家中男子具在朝为官,他与蒋楠抢人,难道就不怕得罪蒋家人么?”
灼华的指顺过垂在胸前的一律青丝,漫不经心道:“他知我无意于他,如此做不过是想从我或者蒋楠处听得一句话。”
长天好奇:“什么话?”
秋水明白过来,哼了一声,“帮他!”
宋嬷嬷点头道:“你们多听多看多分析,往后回了京里算计更是多了,姑娘一人难免顾及不全,这个时候就要看你们的了。”顿了顿,望着灼华的眼底是慈爱的柔软,“姑娘是六殿下的嫡亲表妹,姑娘嫁了蒋家,即便不帮,蒋家当真能脱开六殿下一派的标签吗?他是稳赚不赔的。此时表现的积极,不过是瞧着咱们姑娘是有本事的,缠的姑娘心烦,好得到一句承诺罢了。咱们虽不在京中,但这么些年里他的举动也不难看出来,六殿下的心思深得很。眼看着三殿下和五殿下斗的如火如荼,他却半点不占硝烟,游山玩水间暗自培植自己的势力,又博得了好名声。”
“此番勤王叛乱,却放弃在京中立功的机会跑来北燕,只做那引人耳目的作用,可见他能忍,也会装。而能忍的人,最后虽不敢说一定会赢,但绝对不会输的很惨。他日三皇子和五皇子分出个高下来,斗败的那一方身后的势力,大约都会顺势归入六殿下的麾下。”
秋水和长天听得一愣一愣,瞪着眼睛快速的吸收宋嬷嬷所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