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外月影西斜,宁霜儿端着茶壶望着月亮,怔然半晌叹了口气。日间靠智慧赢了曹贵的那点儿愉悦已灰飞烟灭。难道徐公子当真别有异心?宁霜儿敲敲自己的脑袋,自己想的当真作数?莫要让人又笑自己蠢。宁霜儿又让脑中过马灯似的回放与徐公子相处的每一时每一刻,想从中找出破绽,证明四公子没事,也证明自己蠢。虽然徐公子所负之责,宁霜儿没有怎么太参与,但搭上贼船后,边用草杆练着心性,边梳理前情时,一些关于徐公子的觉得有些违和又说不上缘由之处,些许浮上过心头。当时税银在崃城左近丢失,徐公子也找去了溪柳镇,也发现了一些事情,但他很快又随四殿下来了稷城。既然他与四殿下任务本不相同,完全可不受四殿下干扰,继续探查,他没有这样做,无异于半途而废,仿若去溪柳镇那一遭是有意为之。但在稷城,徐公子也有很认真在调查税银案。现在他又折到了暮云城来,这会不会跳脱了些。还有,看烟花那夜,宁霜儿与四殿下被南派武盟之人被困稷城时,徐公子身后缀着南派武盟追赶之人,前来为宁霜儿送来瑞王的信,虽说武林世家用刀剑者居多,但在那种情况下,宁霜儿在疑惑背后追赶徐公子的那二人为何无箭无镖,若不想让一个人前行,除却暗器,这两种明明是非常有效,值得一试的武器。而让宁霜儿开始想这一切的是徐公子竟然从阿塔族带来律托兰。彼时情境之下,到底怎样的人能自由出入阿塔族,还带来族长的女儿。
宁霜儿不愿想这一切,也不想深究,只当自己依旧愚钝,草杆上的标记标完,草房子搭建完,就让自己把这些给忘记了。直到今日徐公子再次出现在眼前,且提起她与四殿下之事。宁霜儿知道徐公子待她渐渐的有所不同,也在这随风飘零,落叶般的身不由己中因这点不同感受到了一点点温暖和安稳,就如同还有阳光伴着落叶,让落叶不忘记万物重生的遥远影像。她很珍重这样的感觉,将这样在心田间异样跳跃着的感觉保存在最纯净的角落,不容玷污,不愿怀疑。
可终究事实蹉跎人心。徐公子与四殿下本该亲厚,在宁霜儿和他人眼中,他是四殿下亲信一般的存在,可在与米镇对弈之时,徐公子丝毫不知四殿下宁可掏空稷城对付米镇的打算,在回京路上,四殿下对他也只字未提从许盟主处得知的自己与宁霜儿的身世。四殿下向来心思缜密,他这个人不知何时开始树立起与徐公子的屏障。所以,徐公子到底是怎样的人。
宁霜儿走出船舱后,迟迟未有动静。徐公子掀起舱帘,看到她对月的惆怅面容,少女特有的微醺后的桃色面颊在清泠的月光下泛着令人心疼的光晕。他的心沉了沉,也走了过去,来到宁霜儿身边,“霜儿。”
宁霜儿扭过头来,徐公子接过她手中的茶壶,那手柄只有四根指头宽窄,徐公子的手不可避免地碰到宁霜儿的手,宁霜儿忙抗拒地抽回手,那茶壶并未被徐公子拿稳,“啪嗒”一声摔落在地。在这一瞬间,徐公子看到了宁霜儿一闪而逝的疏离、戒备的眼神,他并未蹲下身去拾捡茶壶碎片,只让目光未离开宁霜儿,又看到她此时的慌乱。除了浪潮声,此时这条船上出奇的安静,伙计们、同伴们原本在睡梦中,为启航养精蓄锐,连律托兰都睡去了。茶壶这么一摔,许多听见动静的人都起身向这边望来,发现竟是曹帮主的助手宁霜儿发出的声音,对面还有个跟她脉脉相望的男子,就又都不满地咂咂嘴,回去睡了。
“霜儿姑娘,霜儿姑娘,你没事吧。”一个声音从岸边传来,这个声音还颇为照顾那些要睡觉的人,压着嗓子。只是说话的人看起来大吼大叫惯了,这种刻意压着的声音反而像碎瓷器擦了地面一般刺耳。于是这艘船上了众人再次被惊扰,这次都蒙上被子,想发出一声咒骂,但有良心的想想这姑娘初来乍到,就为漕运帮接下贾老板的生意,也就将这声咒骂缩回了肚子里。
这声音将宁霜儿从凌乱中解救了出来,抬头一看是曹贵,宁霜儿独自给漕运帮放哨之人留了个信儿,跳上岸去,在即将破晓的夜色中向暮云城奔去。
“哎,霜儿姑娘,等等我呀,你这要带我去哪儿啊?”曹贵在宁霜儿身后呼哧带喘地跟着。作为痞子、地头蛇,曹贵有生以来最羡慕的功法就是轻功,逃命最佳功法。不过好在近些年来他熬出了头,有正经当铺生意作掩护,不用那么疲于奔命了,不然也不能轻易攀附官府。现在曹贵突然发现,轻功还有一用处,就是追感兴趣的人。
要说这霜儿姑娘真不错,三言两语不仅能当场搞定官老爷,商老爷,将自己也搞定了,有点儿意思。曹贵正跑着,忽然一只镖隔空飞过,正中曹贵胸口。宁霜儿一惊,在酒席之上,她没多想,只不想和一个地痞一般见识,脏了她的霜华剑绝学。据花月容路上说,这城中如今没有什么厉害的武林世家或门派,这样的世家或门派早在先帝立国前后,便被赠与山庄、金银,离开暮云城,以安逸生活磨灭了斗志,泯然于人群了,宁霜儿也就未深究。
现在让人不明所以的徐公子又回到了这里,让宁霜儿觉得这里定不简单,若南派武盟占据了稷城,他们又怎肯轻易放过临城,她突然很想看看这个曹贵有没有什么隐藏的本事,看看这座城中暗淡的角落,看清楚哪里有她想象中的勾连。
她奔跑试探,到了空旷安寂之处,还很想与曹贵见识一番,逼曹贵亮出本事,只可惜,他的生命很快结束了。宁霜儿惊讶地望着飞镖飞来的方向,一个与她一般年花似锦的姑娘,着轻罗绸缎,从隐蔽的树梢上跳了下来,不似刚杀过人,倒似个看热闹的调皮姑娘,“再厉害的蛇,也是鹰的。霜儿姑娘,受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