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在四殿下房中闹出乌龙,宁霜儿回到房间后捧着脸颊,想起了四殿下的模样,夜晚的月光下,衣襟翩翩,俊朗的面容沉静清雅,似乎有他在便光风霁月,一片清明。想着想着不由面颊绯红,躺下来用被子蒙住头脸,宁霜儿啊宁霜儿,可不能做个肤浅的姑娘。终于迷迷糊糊,似睡非睡间,一股浓烈刺鼻的松油味铺面袭来,宁霜儿翻身而起,冲出窗户的一瞬,整个客栈便被包裹在了熊熊烈火中,与此同时,客栈底层被人于暗处以木桩击垮,客栈轰然倒塌。人们痛苦的嘶喊声,挣扎声,燃烧的哔啵声随着滔天的热气,扑面而来。有人躲在颓塌的客栈一角,被浓烟包裹,有人已经浑身浴火,痛苦翻滚。宁霜儿感觉自己仿佛在目睹一场人间炼狱一般,整颗心生疼。宁霜儿的身旁,也有两三名会几招拳脚,逃生比较快的人,但他们要么被跌断了腿,要么被吓瘫在地,一动动不了。
一阵风吹来,火焰被吹得东倒西歪,宁霜儿也寻了间隙,冲进其中,随手捞起一名老仆扔出火海,将一名被浓烟呛得剧咳不止的年轻人一把拉起,推向还有可能逃生的路径,唤起“四爷”。徐公子眼下倒不必管,即便他在其中,凭他一身功夫,总有法子,倒是四殿下,从未见他使过武功,不知是否会功夫。
没人回应,宁霜儿来不及在心里咒骂纵火之人,边力所能及地帮人一把,边俯身搜索。终于在一处残垣下见到了四殿下,他躺在那儿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头顶歪歪斜斜的房梁已经就要倾倒,砸在他的身上。宁霜儿慌忙上前大力拖拽。没想到这一拽,他倒醒了来,自己踉跄爬起,将宁霜儿向外一推:“走啊,不必管我!”
这下宁霜儿算是明白了,他压根儿就没晕,而是不想出去了。宁霜儿忍着手臂上被炙烤的疼痛,被气得差点儿吐血,不由分说上前点了他的穴道,捡了一床被火星燎了一个黑窟窿的破棉被披在他们身上,顾不得怜惜他什么金贵玉身,对四殿下一通死拉硬拖,甚至懒怠踢开一旁挡路的破木头,让他的胸口生生撞在上面,将它撞开。在最后的烈焰高墙面前,宁霜儿用尽最后的力气,使轻功带着四殿下冲了出去。她的一只鞋子掉在了火焰中,很是狼狈,而四殿下腿部的衣物已被灼烧,应该是烧到了皮肉,他没有动,也没有作声,但额角已冒下涔涔冷汗,面颊苍白隐忍。宁霜儿恨恨地替他扑灭火焰,“放火之人与你有关?”
“许是因为我们知道了什么也说不定。”四殿下清冷地说。
“你为何不逃?”宁霜儿又问。
四殿下闭上了眼睛。宁霜儿眼见火幕后有一黑衣人鬼鬼祟祟向这边望了一眼,转身跃马而走,而柳府中因也受火势波及,有受惊的马匹自马厩中越出,又遥望到徐公子正跌跌撞撞奔此处而来,宁霜儿对四殿下道:“过了今夜,我与你两不相欠,受够了你的气。”飞身奔马匹而去,并一跃而上,追那人踪迹而去。
只是已不知你救出的是否还是我,四殿下望着宁霜儿的背影,远去,模糊,隐入暗夜,一如在火海中遁入混沌的自己。耳边传来破空之音,四殿下微微侧首,一枚冷箭呼啸着擦过他的面颊,射中前方一名堪堪逃出生天的客栈小厮,四殿下望着那小厮绝望倒下,瞬间清灵,咬牙翻身而起,以袖袍舞落更多奔他而来的箭矢。徐公子跑来与四殿下一起抵御,也从客栈里逃了出来的花月容原本在一旁冷眼旁观,此时见了徐公子自远处回来,飞出数镖打落藏在暗处放箭之人,揪起徐公子的衣领,“你可见我哥哥?”
徐公子一指他们潜入的那家的方向,然后寻来马匹,带四殿下飞奔而去。
暗影中,司马晋随手将柳府马厩门上的锁扔于尚未被火势波及到的马厩门口,亦转身而去。
溪柳镇的这场大火足足烧了半夜,恩来客栈被付之一炬,住于其内之人十之八九或伤,或丢了性命。柳府被燃掉了几座房子,马厩中的马匹纷纷走脱,已然分不清那些马是自己受惊撞破栅栏门跑出,还是后从被火焰烧毁的栅栏处跑出。地面的箭矢在官府来之前被清理了个干净。花玉雷中了毒箭,于奄奄一息之时被花月容救走,连夜奔回锦河山庄。那名与花玉雷一起行动的江湖客便没了那般幸运,虽仗着轻功躲过最后一波毒箭,却被人飞来一剑刺杀于路中。
徐公子竟是在花玉雷的拼死掩护下走脱。他与花玉雷发现有人放暗箭后,边格挡,边欲躲进那户人家房内,却发现那这家男主人拎着一个大包细软,跳出屋后窗口,奔后门而去。事发突然,他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收拾好细软,除非早有准备。徐公子与花玉雷当下奔至后门拦截。夺下细软,发现里面沉甸甸地装满了银锭。躲在房后窗下,翻过银锭一看,底面锻造着“大成”印记。“竟是仁焕先皇早年间的印记。”徐公子不觉自语,彼时的税银底部字形与后来的有些微不同。
花玉雷将匕首比在这家男主人的脖颈,“说!这银子哪儿来的?”
“侠士饶命,侠士饶命,早年间咱们溪柳镇确实为朝廷储备过一批这样的银子。后来就被朝廷收回了。当时小的负责管理,动了私心,动了些手脚,私藏下了这些银子。现在小的愿跟侠士们分了这些银子,这可是朝廷机密,还望侠士万勿泄露为好。”这家男主人战战兢兢地说。
“徐公子,如何?”花玉雷望向徐公子道。
“有些事情,在下还想弄个清楚。”徐公子道。
“对,”花玉雷非常赞同,“说,这溪柳镇下盘根错节的密室都哪儿去了?”
这家男主人一愣,眼见花玉雷的眼神非常笃定,知道遇见了了解内情之人,无奈之下为了保命,只好说:“柳镇主大婚前几日,我们接到柳老爷命令,将家家户户之下,可贯通一体的密室都陆续填埋了。密室是溪柳镇的秘密,经此填埋,家中难免有凌乱之处,未免被人闯进家来,节外生枝,镇里陆续来了参加婚仪的客人后,我们便很少出门了。”
徐公子虽与四公子多少有所预料,也惊讶于花玉雷直接问出这样的问题,徐公子接过一支追至屋后的箭手射来的箭矢,“你家填埋的密室是否比旁人家的大?”徐公子边抵挡,边问,“此密室缘何而建?老实回答,”
“小的家密室确实比旁人家的大,因为小的还偷偷挖了很深的藏银两的地窖,小的是真的不知密室缘何而建,想必只有柳老爷知道。”这家男主人已经极度恐惧,声音颤抖不已。
“其他银两在哪儿?回答了这个问题,我护你周全。”既然挖了那么深的地窖,一定不只这点儿银两。
”床板……“话还没说完,这男主人便口鼻流血,倒地身亡,看起来是中了毒。
“哇,这收获,我替你抵挡着,你去,徐家渊公子。”花玉雷道。徐公子惊讶他竟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电光石火间了然定是司马晋告知,但来不及细作计较,迅速趁着花玉雷的掩护,提起那包银两,进了屋子,最终在床板下又找到了整整四个大箱子。徐公子拿来立在屋角的铁锹,离开一定距离,小心翘开一箱,箱盖开启,露出其内银锭的同时,有毒气散出。有种毒物被久封于箱后,会渐渐化为毒气,看起来那男主人便是中了这毒。这四箱银锭皆是先皇早年间所铸。该如何处置它们,徐公子情急之下,以脚试探地面,果然发现一处屋角土质较软,他迅速挖开被夯实的土面,底下确为被填埋不久的干土。徐公子只随身留两锭这种税银,将其余全部埋藏了进去。
初始来屋后进行射杀之人,已被花玉雷抛回的箭矢反杀,再补上的杀手想是不知已有一人进了屋内,花玉雷中箭倒地后,见花玉雷身旁另有一具尸体,便撤了去。徐公子俯身唤花玉雷,花玉雷道:“去叫花月容来,徐公子,为了保你,我可是弃了雷大嘴。”
原来与他一同来此那人是雷大嘴,武功算不得高绝,但常如说书先生般游戏于江湖,无论多隐秘的事,经了他,便不再是秘密。徐公子走脱时,果然见雷大嘴已于院墙外毙命。
恩来客栈那边火势虽猛,徐公子因着对四殿下的了解,并没有十分担心四殿下,他选择此刻出来查探,四殿下必会等他。而对于有功夫在身,且尚处于警醒中的人来说,可趁火起之时逃脱。没想到四殿下假意中套,随着颓塌的客栈一起跌落,作受重伤状,躺于火海中,他要这样于暗处,观察外缘,看看何处匿了人,背后是何人。然而,他看到了易容的大内侯总管,从来都代表父皇意愿的侯总管不但跟踪了他,还对他的生死选择了漠视。他又想起了自己努力忘记的母妃深藏的忧郁,想起来母妃无意中说出的那句伤入骨髓的话语。气力于落寞寂定中抽离堙灭,竟沉沦在了滔滔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