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算起来,三皇子才对我有知遇之恩,”沈阔望着窗棂上那个模糊的月的影子,道:“大概是两年前罢,江城大旱,五皇子奉命赈灾,那时候他才十六,比我还矮个头,脸嫩得像个女子,我那时想,这样的皇子能做什么实事?这不是来添乱么?直到有一回,我见他站在田间看着一对饿得皮包骨头的母子,他竟落了泪,次日他便先斩后奏去邻州暂借了十万石粮食应急,那时我便觉着,周国若一定要个储君,便让他坐!”
“明白了明白了,你不就喜欢爱民如子的嘛!也是,近些年朝廷赋税繁重,当初爹娘就是没粮食养活我了,才劝我随你一同参军的,”钟林漫不经心地回,一双眼仍紧紧盯着案面上那件玄色的貂绒披风。
沈阔又说了些什么他已听不见了,只顾将桌案上那披风扯过来,左看看右瞧瞧,还放在鼻尖嗅,竟是一股子清冷的栀子香!
钟林倏地瞪大了眼,细忖了村,顿时了然于心。
他又看沈阔一眼,见他双手背在身后,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不住指着他哈哈大笑。
那笑声直震得屋顶上的乌鸦都扑棱着翅膀飞走了,留下一串长长的“嘎嘎”啼叫,在这深夜里听起来瘆人得很。
“你笑什么?”沈阔眉头一攒,回头看,恰见他手里正拿着自己那披风,立即快步过来,将披风扯过去,一挥手,披风便盖在黑漆雕花的架子床上。
“大哥,”钟林起身,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地将他上下一顿打量,“我说你那披风怎的不愿洗,原来上头还沾着女人的香味儿,是若弗那小姑娘的罢?”
沈阔喉结上下一动,咽了口唾沫,斩钉截铁道:“不是!”说罢转过身背对钟林,“我只这一件披风,寒冬腊月的洗了也不知何时能干,我怕冷。”
钟林啧了几声,腹诽道:你怕冷,当初雪山上把自己披风给那小姑娘时怎的不怕冷?大冬天的屋里连个炭盆也不烧,还窗门大开,你说你怕冷?
钟林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大哥别骗我了,你是为当初没能助她逃跑还耿耿于怀,是也不是?”
沈阔暗暗松了口气,那紧紧攥着的拳头也撒开了,他转过头去看着钟林,并不言语。
“大哥,你别什么事儿都往身上揽,这姑娘就不是你我能救的,此次回京,你若是见着她,别再犯傻了,要想从皇宫里带人出去,你还不射成筛子啊!”
“我明白,”沈阔微垂下眼帘,那声口,像深夜里,青草掩映下缓缓流淌的河水。
“还有啊,打完这场仗,给我找个嫂子罢。”
沈阔倏地抬眼,轻轻挥开钟林的手,冷声道:“夜深了,我要歇息。”
“大哥,为何每回我一说娶妻你就……”
“喂,大哥你别推我,我自己走……”
酒囊和人都被丢出去,房门“嘭”的一声阖上了,沈阔摇着头,嘴角一点清浅的笑意,可在望见床上那披风时,笑意淡了,墨色的眸子里,有烛火在跳跃。
次日,天阴沉沉,寒风一阵紧似一阵,钟林坐在马上,拉紧缰绳,马儿在原地打转,“大哥,要不多带点儿人?”
“怎么,你怕了?”沈阔望了他一眼,而后翻身上马,一踢马肚子……
驾——驾——
北风掀起他的玄色貂绒披风,如飘扬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而他,就是钟林的旗帜。
钟林将口中叼的杂草一呸,驭马追上,“大哥,你别激我啊,我同你说正经的!”
其实钟林的担忧并非全无道理,沈阔心向五皇子,这回又是带着军功回朝,圣上必定嘉奖,甚至可能将他留在京中,如此三皇子又怎能不忌惮?
是以,三皇子必不想让他回京,很可能在途中埋伏杀手。他们两个虽然勇武,可双拳难敌四手,恐怕要曝尸荒野了。
不过,沈阔却认为,派人刺杀乃是下下之策,三皇子不会干这等蠢事。
因沈阔一月前才在江城败退敌军,这是半年来周国头一个胜仗,而他又是四品将军,半途被人截杀,圣上必下旨严查,刑部和督察院可不是吃素的,那时三皇子便有一屁股甩不脱的麻烦了!
果然,一路畅行无阻,十一月上旬,沈阔抵达京城,当夜在客栈宿了一晚,两日后便被传召入宫,在勤政殿觐见皇帝。
……
而待在宫中的这半个月,若弗闲得简直要发霉。
因着飞鸾殿离慈明殿近,若弗又不想与凤漓再起冲突,是以每日她都较其余姐妹早一刻钟,于卯正时分踏入慈明殿,且每回请过安后,她都以身子不适为由立即告退回宫,甚至到如今,在这偌大一个皇宫里她也只见过几位公主。
大约因她不是宫中之人,又是代替凤漓去和亲的,皇后便也没追究她规矩不严之过,任由她早来早退。
而两日前,飞鸾殿中的海嬷嬷向皇后禀报了若弗近况,称若弗因无玩伴,日日郁郁寡欢。
是以,皇后昨日便遣了全寿公公过来传口谕。
全寿公公在皇后身边伺候多年,最懂得揣测主子的心思,知道若弗于皇后很要紧,于是一来便谄着一张白面无须的脸,“公主这些日子闷坏了罢?娘娘体恤您,让凤漓公主明儿个过来领您去七录斋上孟先生的课,那时您也好认一认宫里的皇子们……”
公公说起话来阴阳怪调的,还尤其喜欢奉承人,她尚未封公主呢,这便公主公主地唤起来了。
若弗羞赧地垂下脑袋,嘀咕:“我尚未封公主,公公您还是唤我小姐罢。”
全寿公公拂尘一摆,竖起兰花指朝她柔柔一点,笑道:“这不迟早的事儿么?您便安心受着罢,这几日皇上国事繁忙,再过两日娘娘领着您去拜见了皇上,那时一封册封圣旨下来,不就是了嘛。”
若弗羞涩一笑,遇见这么会捧人的,她真不知该如何回话了,只让海嬷嬷去送送公公。
直到人走远了,她才恍然忆起他方才的话,明儿个是凤漓领她过去七录斋?皇后娘娘该不会是故意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