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秀清冷冷道:“贵会的张钊、田芳等人,说话算话吗?还有一个张嘉祥,江湖人称大头羊,以前也是你们天地会的,口口声声反清复明,如今却已投降清妖,还认向荣为义父,被向荣改名为张国梁。贵会墙头草可谓层出不穷,又有何颜面放言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焦亮道:“正所谓家家有丑儿,这又何足为奇?贵教罗大纲、苏三娘也原为弊会成员,如今他们为贵教出生入死、忠心不二,九千岁眼中为何只见弊会之朽木而不见弊会之良材?”
蒙得恩开口道:“焦堂主,贵会行事素来装神弄鬼、故弄玄虚,实在令人难以取信。”
焦亮微微冷笑:“贵教行事不也素来装神弄鬼、故弄玄虚么?”
蒙得恩呵斥道:“我教行事向来光明磊落、堂堂正正,何来装神弄鬼、故弄玄虚?”
“是吗?”焦亮愈发冷笑,夏华看得出,杨秀清、韦昌辉、秦日纲、陈承瑢、蒙得恩的嘲讽、蔑视、刁难、辱骂、自夸、傲慢、顽固让他忍不住冒出火气了,“请恕小可直言不讳!”他一下子声色俱厉,“贵教举事以来,确实略有小成,但所得小成,亦实属侥幸!天王不能以才武制群下而专用天父天兄之妖言,此举与汉末张角、晋末孙恩、宋末方腊、明末徐鸿儒之辈何其相似!古往今来,从未有闻能以妖言惑众之术而问鼎天下者!倘若天王不悬崖勒马、急而改之,恐怕也会落得张角、孙恩、方腊、徐鸿儒之辈下场!小可在桂林城内,又观天王所作所为,可谓秦政重现!秦政自谓功德高于三皇五帝而自称皇帝,天王则鄙羲农而非尧舜秦政改时历,竟以十月为岁首,天王立天历,竟灭闰月于年中秦政掘孔墓、鞭孔像,天王毁孔庙、除孔教秦政焚书坑儒,天王置经史以污秽,戕儒生以刀剑林林总总,不胜枚举!观天王所施新政,小可实在不敢苟同,此乃大失人心、公愤天下之举!再言天王之政纲,天王虽已在桂林开国定基,但天下大事远未平定,天下百分,天王仅得一分,据弹丸之一隅,却大封王爵、大显王威,贪虚名而无强实力,必招灾祸!三国袁术割淮南,唐末董昌占浙西,此二人皆坐拥城池数十座,本可逐鹿天下,却因妄自尊大而旋踵覆亡。天王此举此为与袁术、董昌之流可谓如出一辙!天王本人又高卧府中,立三十六宫而自乐,军国政事尽皆委于臣属,长期以往,主弱臣强必祸起萧墙,罪甚于李自成、张献忠,事将如何?小可所言,可否事实?”
随着焦亮这番慷慨激昂、抑扬顿挫的话语的落下,金龙殿上鸦雀无声,洪秀全、杨秀清、冯云山等人无不听得犹如被点穴般一动不动,个个脸上表情风起云涌。夏华捂眼叹息道:“哎!又是一个马文儒!”
“混帐!”蒙得恩第一个咆哮起来,他浑身发抖地指着焦亮,“竖子大胆!竟敢口出如此悖逆狂言!天王!请即刻命人将其竖子拿下,推出殿外斩首!”
秦日纲一跃而起,霍然拔剑,直接把剑锋架在了焦亮脖子上。韦昌辉、陈承瑢等人尽皆勃然大怒,齐齐怒视焦亮,冯云山、石达开、胡以晃尽皆骇然失色。
“呵呵”杨秀清笑起来,他看着焦亮,示意秦日纲把剑拿走,“焦堂主对我天国真是了解甚深呀!由此可见,焦堂主并非刚至桂林,怕是来到桂林已有多日了吧?”
焦亮微笑着点头:“九千岁果然洞若观火,小可实乃半月之前已入桂林。”
杨秀清继续笑着,但笑容已经变成了一种蔑视的冷笑:“焦堂主,你不远千里地从湖南来到桂林,真的是来找我们的?”
焦亮原本从容不迫的表情顿时变了变,脸上的微笑缓缓地凝固了、消失了。
杨秀清冷笑着缓缓站起身,目光炯炯地扫视洪秀全、冯云山、夏华等人:“二哥、三哥、诸位贤弟,你们可能还不知道吧?这位口口声声反清复明、诚心联合我教共商大事的焦堂主,不远千里从湖南来到桂林,并不是先来找我们的,而是先去找了别人,你们不妨猜猜,是谁?”
秦日纲道:“四哥,广西境内反清的除了我们一家,也就是天地会了,他是天地会的人,除了找我们,还能找谁?”
杨秀清转过身,眼神如刀地看着焦亮:“广西境内除了我们和天地会,不是还有清妖吗?这位焦堂主来到广西后,先找的人是谁呢?正是不久前病死的清妖钦差大臣李星沅,对吗?”
秦日纲吃惊不已:“他是天地会的人,怎么会去找清妖头子?天地会不是反清复明吗?”
杨秀清哈哈一笑:“天地会是什么德行?日纲兄弟,你到今天还不清楚吗?”
焦亮脸上出现了紧张和一丝慌乱:“九千岁此话从何谈起呢?”
杨秀清的表情变得愈发阴森:“我天国既已起事,与清妖可谓无日不战,岂能麻痹大意?这桂林城和城外百里之内,遍布着我天军的眼线密探,以防清妖细作混入桂林城。十七天前,焦堂主你来到桂林,当日就有人向我报告了。阁下气度不凡、谈吐不俗,又是满嘴湘南土音,显然来自外省别地,岂能不引起我天军耳目的注意?三天之内,我天军密探查出了你的身份,继而又查出你四个月前曾去清妖驻地寻求李星沅的接见,并且得到了李星沅的接见,但随即就被李星沅赶出清妖驻地。在接下来几个月内,你一直盘桓于桂省境内,悄然地坐山观虎斗,见我天军越战越强、声势日盛,于是,你就来到桂林,转而说服我们与你联合反清,是不是?”
焦亮在杨秀清的凌厉目光的威逼下,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两步,神色愈发惶恐,声音微微颤抖地问道:“东王您您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不止焦亮感到心慌意乱,夏华同样感到头皮发麻、后背发凉:太平天国和太平军的情报机构都是杨秀清掌管的,没想到居然被他经营得如此强大!焦亮作为一个外地人,来到桂林不过半个多月,杨秀清的情报机构居然把他的来龙去脉都查得清清楚楚!
杨秀清把冷若冰霜的森然目光从焦亮脸上移开,转视众人:“这个焦亮,他来到广西后,先是自告奋勇地去找了李星沅,试图学那自荐的毛遂,对李星沅吹嘘说可以帮助他剿灭我们,只可惜呀,李星沅这个老妖头有眼无珠不识货,看不上焦堂主这种读了几本书便以为自己是当代诸葛亮的穷酸文人,将他臭骂一顿后撵出了门外。焦堂主一方面恼羞成怒,一方面看到清妖那边没有让自己能够投机的机会,于是货卖二家,转过身跑到我们这里来,又摇身一变,变成一个以驱逐鞑虏、复我汉家,拯群黎于水火,登百姓于衽席为宗旨、不远千里而来、真心诚意地想要与我天军并肩作战、共商大事的反清复明志士。诸位,此跳梁小丑可不可笑?他哪是什么反清复明志士,他就是跟张钊、田芳、张国梁一路的货色!手里聚集了一批人马,就想着待价而沽、作为筹码,先去清妖那边讨价还价,再来我们这边花言巧语,从而能卖个最高的价钱,对不对?什么反清什么复明,都只是你们天地会用来骗人的鬼话,谁出价更高,他们就给谁卖命,不是吗?天地会之所以两百多年都没有反清复明成功,一是他们一盘散沙、人心不齐、同床异梦、各怀鬼胎,二是他们挂着羊头卖狗头,嘴上说着反清复明,手上干的却尽是打家劫舍、杀人越货、欺男霸女的脏事,至于第三个原因,也是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他们压根就不是真心反清复明的,只要清妖给他们高官厚禄,他们立刻就会恬不知耻地当起清妖的走狗奴才,一群有奶就是娘的烂货!”杨秀清的话语间充满了对天地会的鄙夷和厌恶。
焦亮翕动着嘴唇,进行苍白无力的辩解:“小可前去李星沅那边,是想要刺探清军虚实”
“废什么话!”杨秀清回到座位上,不耐烦地挥挥手,“来人哪,将此贼即刻推出去斩了!”
“喏!”一队武装卫兵立刻一拥而入,将焦亮掀翻在地。
“且慢!”夏华正要出言劝阻,冯云山已经急切地开口了,“天王、秀清兄弟,正所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焦亮虽然居心叵测,但毕竟是天地会的人,倘若其部因此而投降清妖,岂不是让清妖渔翁得利?依我之见,还是留他一命,将其驱逐而去即可。”
洪秀全看了看焦亮、杨秀清、冯云山,发话道:“先把他送回贵宾阁,派人严密看管好,其余的以后再说罢。好了,今天就到此为止,诸位兄弟先行退下吧!”说完,转身走向n。
众人向洪秀全告辞,纷纷离去,除了夏华,没人再多看一眼正在卫兵被押送回去的焦亮。夏华看了看低头不语的焦亮,忍不住摇摇头、叹口气:“就这矬样,还诸葛亮?分明猪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