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岚又做梦了。
梦与以往的那两次不同,没有断壁残垣,没有鲜血淋漓。
只有一条长长的宫道,两边红红的宫墙顶上,数棵大树的枝桠从琉璃瓦上探出头,带着一串串碧绿的叶子,在微风中摇曳碰撞,发出簌的脆响。
周围静谧而安详,连阳光都很明媚。
她低头看见自己正慢慢走在宫道的青石板上,脚步前方也出现了一片黑色的衣衫下摆,衣衫下的皂靴也在慢慢的走着。
而自己的正跟随着对方,每一步都踩进他的足迹里。
甚至,连手被对方牵着,十指相扣掌心相贴,她似乎能感受到其上的温度。
等不及看清是谁走在前面,突然的晕眩袭来,她整个人像是突然从高空坠落下去,眼前一片混乱,色彩斑驳,光影交错,令人窒息。
呼吸间面前场景又开始变幻,待画面清晰,她看见还是这片宫道,但却靠在轿辇上,离宫墙顶上的琉璃瓦都近了几分。
其上挂着的枝桠依旧参差交错,却不再翠绿,而是缀满了青白如釉的花朵,如云雪覆盖,占了人满心满眼。
忽闻一阵笑声,却见白花枝杈间冒出了两个幼童,借着伸出墙的大树枝干,攀上了金黄的琉璃瓦,趴在墙头上肆意笑闹。
花枝被孩童折腾得震颤,不知又何处来的风,吹得枝桠担不住缀满的花朵,惹得青白如玉的花瓣无所顾忌地胡乱飞舞起来,如雨雪一般。
许是漫天花雨太过美丽,清岚忍不住抬着头细细瞧看,却又被花瓣糊了满脸,有几瓣还进了口中,她下意识抿了抿,也尝不出有什么味道。
忍不住自嘲轻笑出声,却更觉得好笑。
又或是美到极致便是失去,梦境在下一刻轰然消失,清岚倏地睁开双眼,迷蒙了片刻,缓缓清醒。
…
天水阁小书房。
难得,云管事居然独自安静地待在此处。没有去别处串门。
适时他正读着书,听见门被敲响的声音,从书册中抬起头来,见是清岚,也未露出诧异的神情,像是早有预料。
他搁下书,用签页夹了合上放到一边,让清岚入内坐下说话,桌案上也有早已准备好的瓜仁点心,又招呼着清岚用些。
清岚谢过,顺着云管事的吩咐坐下,却没有心思吃点心。
“为了芝麻饼的事来的吧。”
云管事也不强迫,他直接开口切入正题了,倒是让清岚一下子把心提了起来。
不等清岚答话,他又径自说了:“芝麻芝麻,可比西瓜。”
清岚听明白了云管事的话外之意。
芝麻芝麻,芝麻开花节节高,然而在天水阁,无论是芝麻还是西瓜,都是开不出花来的。
要它开出花来,就要换个地方。
清岚茫然道:“若是我不想要这个芝麻呢?师父你是知道我的,如若可以,我只想在天水阁待着一直到我年岁满…”
“不是我要送你芝麻。”不等话说完,云管事出言打断了她。
清岚闭了嘴,睁大了双眼,两眼中如含一汪湖水,安安静静又可怜兮兮地看着云管事。
他长叹了口气,毕竟可以算是一手带大的孩子,从十一岁进宫,到现在亭亭玉立,说是当女儿养也不为过,而为父爱子女,为之计深远。
皇宫,本就不是个什么好地方,品阶等级差异过大,生死又皆在贵人口中,只有在入了贵人的眼,才算是混的好的,可伴君如伴虎,每天也都是朝不保夕罢了。
原先他也希望清岚能调去别处,总比十多年都埋头在天水阁的书本里,没得成个书呆子。
可又不愿意她去别处,以她这得过且过没有脾性的样子,遇上争端事故总是容易吃亏,待在天水阁,总归是自己能护得住。
自从清岚把内心想法说与了云管事听了,他也是松了一口气。
只是没想到,今次又遇上如此纠结的时刻,可现实也不允许任何人纠结。
云管事只得说道:“不是我想推你过去,而是那头开了口。”他的语气也变得语重心长起来,“我留不住你。”
话已经说绝,很显然,再无转圜之处。
清岚垂下头,盯着自己的足尖,今儿穿的是双湖水青色的绣鞋,鞋尖上半开着几多荷花。
突然地,几滴雨水落下,湿了半开着的花苞尖尖,又有一滴雨水滚落到了一旁的翠绿的荷叶上。
雨水淅沥沥地落下,一时也没有断绝。
清岚小声地哭泣,时不时有一两声抽噎,云管事也没有说话,只是留着空间让她发泄情绪。
“师父,我,我不想,想做嬷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