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蓓蓓姐离开以后,我本来只想在沙发上小憩一会儿,却不知不觉睡了好久——挂钟上的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了,而我是一点钟到蓓蓓姐家的。我半闭着眼拿起手机,熟练地按了接听键,放在耳边,迷迷糊糊地应道,“喂?”
电话那头是妈妈的声音。她打过来是想问我吃过饭了没有。我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和她闲聊了几句。挂掉电话之后,我揉揉眼睛,从沙发上爬了起来。可可在小窝里安安静静地趴着,应该是刚睡醒。我把它的晚餐倒进它的小盆里,它立刻抬起了头,一边摇着尾巴,一边从窝里跳了下来,凑到了小盆前。
我想,等它吃饱饭,就带它出去散步,再解决我自己的晚饭吧。
趁着它吃饭的功夫,我回到书房里去,把我行李箱里的一本书拿出来打发一下时间。这是之前跟着我去美国的书。不过在美国的那段时间里,我也很少翻看它。我拿着书到书桌前坐下,这时我才发现,书桌上有一叠厚厚的纸,随手一翻,竟全都是一些书法作品,而且每一页的右下角都标注着日期。
好奇心油然而生。看来,蓓蓓姐的爱人是一个很有生活情调的人,竟有闲情雅致静下心来写毛笔字。我再仔细一看,每一页的日期都是连贯的,几乎没有中断。而且笔迹虽然有所差别,但是总体风格还是那样自由不羁的。大概每次写毛笔字的时候,都因为当天的心情,和写的诗词的差异,而产生略微不同的字迹吧。
我拿起一叠放在手里翻阅着,时不时发出声音来,轻轻念着上面的诗,想象着他是在什么样的情境下而选择这首诗词来写。哪怕有很大的可能,这些诗词是他随意选取的,我还是忍不住去想象,用我自己的理解,充实那毛笔字背后的故事。
翻着翻着,我忽然发现了一个自认为很特别的现象。其中不乏有一连好几页纸,写的都是同一种类型的诗词。比如说,有几张,他写的是“怜君一见一悲歌,岁岁无如老去何。”“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诸如此类的诗词。我暗自在心里为他安了一个故事:他没准是碰巧参加了同学聚会,看见同学们虽不似从前那样青春活力,但是正值而立之年,个个事业有成,而他自己,看着时光匆匆流去而无可奈何,不如其他同学那样成功,事业没有什么起色。所以才忽觉人生迷茫,一连几天都抄下这样的诗词吧。
不过,我很快就推翻了自己的想象。依我对蓓蓓姐生活条件的了解,她的爱人,会在事业上会感到无望吗?或许,是因为别的事情?这我可真想不出来了。
但我能想得出,这件事情一定深深地困扰着他。因为出现了许多这样感叹光阴流逝而似乎壮志未酬的诗,不过还好,在最近写的毛笔字里,他写到了“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生前有限杯。”“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这样的句子。难道是决定不再沉湎于过去,打算用新面貌迎接生活了吗?
正当我专注地翻着毛笔字的时候,我感觉到有毛茸茸的东西在蹭着我的腿。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吃饱了饭的可可。我把那叠纸放置好,弯下身子抱起可可,走到客厅,用宛如对孩童说话的轻快语气说道,“你吃饱饭啦,接下来就要陪我出去吃晚饭咯。”
它睁着炯炯有神的黑眼睛,认真地看着我,仿佛听懂了我的话似的。我飞快地为它戴好项圈,拎上我的包出门吃饭。
我在一家中式快餐店里,吃了一餐简简单单的晚饭。不过,吃完晚饭走出店门后,我并不想就这么回家,总有一种空旷的寂寞感牵引着我,让我带着可可,漫无目的地漫步在上海街头。
也不能说是漫无目的,在我不愿意承认的内心深处,我知道,我很想见到一个人。可是他在东京。况且就算他回来了,我又不知道他在上海的住址。这般无从寄托的思念与孤寂,只能变成此时此刻的无所事事了。唉,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从东京回来,他当初也只是说“再过几天”。要不然,我发一条短信问问他?
我走向长椅坐下,把可可抱起来,让它坐在我的腿上。它很听话地趴了下来,微微晃着小脑袋。
很快,我的手机上便出现了一行字,“你什么时候回上海?”
我默默地念着这几个字。好像不够随意,语气也太生硬。我应该自然一些。
“你什么时候回上海呀?回来的话就跟我一起去吃饭吧。”
我最终发出去了这一条。
短信竟然很快回了过来。简短利落的五个字,不夹杂任何私人情感,像是公事公办,“我后天回去。”
不过,我和他能有什么私人情感可言呢。
“你家人都特别想你吧,他们肯定迫不及待地去接机。”
“他们没来,要不你来接我吧?”
我心中一跳,放下手机来,忍不住低头蹭蹭可可的小脸。可可似乎感受到我的喜悦,也欢快地叫了两声。
“你要是这么开玩笑的话,万一我真去了呢?”
“欢迎。”在这两个字的后面,他又附上了他的航班的相关信息。
“那说好了,你没见到我不要走掉咯。”
“好。”
我收起手机,手心里已经湿漉漉的了。我才发现,自己刚才是有多么紧张啊。不过那样的紧张,却换来了现在的心满意足,和后天的见面,这当然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