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男人已经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他只知道目的地在东边。
风不大,只能带起微不足道的黄沙,在这古道上有这么几个逃荒的路人。男人拄着一根满布刀痕的杨树干,他的脸用粗布严严实实的盖着,只露出了一对黯然无光的眼睛。
他的腰间别着一把腰刀,刀鞘上的牛皮条已经濒临破碎,有气无力的吊在那同样失去色彩的腰带上,就这么随着男人的步伐慢慢的拍打在他的大腿上。随着刀鞘一起摆动的,还有一个稍显得沉的水袋。
贰
男人的步伐显得他有些摇摇欲坠,他走在整个人流队伍中的最末尾。那些妇孺都要比他快上三分。
这条古道修于什么朝代,因何而修建,这样的问题莫名的闪过于男人的脑海。他有些纳闷,他本想随着这灵光的一闪继续想下去,但显然他的体力不足以支撑他继续想下去。只有跟着人流往前走,这样或许能到阳关。
阳关的那边,才是大康。大康的路,总是要修缮的,路上也总会有零星的茶棚提供劣质茶叶供路人解渴,不会如这里一般。男人见证了自己的水袋从有到无,现在他的水袋中只不过是装了一把黄沙,他用黄沙暗示自己,他或许还有水。
男人突然迈进了一个坑中,干裂的嘴巴并不能从粗布中发出声响,而是在心里念叨:“这古道行人走着都蹩脚,更不能过马了。”
不能过马......
叁
阳关是入关内的第一道关隘,大康朝廷以阳关为据点向西出兵以控制西域。
阳关以西多平谷,只有靠着骑兵才能在这荒漠中横行。骑兵所要行的路,必然是驰道,驰道。大康极其注重驰道的修缮,断然是不会出现这般泥坑的。
男人这才意识到,他似乎走错路了。
他赶忙停了下来,手足无措的打开了已经开口的包袱。里面有半分羊皮地图。说是地图也极为过分,这羊皮上只是简单的用木炭烫穿了几个小孔,标注了几处城池。
这是男人用半个烤馕从前面的小孩手里换来的。这本是一张羊皮图,但小男孩见他只有半个烤馕,于是用路边的石块将其一分为二,将这略小的一份给了男人。
走错了,走错了。男人干涩的咽喉中发出了一丝声响,再走下去,只怕离阳关越来越远了。
肆
满眼望去皆黄土,八方再无一人烟。
这是武威城桥头的说书先生告诉棍子的。他说凉州到阳关的这一路,用这么一句俗语来说再合适不过了。
棍子是凉州威远镖局的一个杂役,这年十三岁。
走的这趟镖其实并不能称之为镖,因为他们护送的只是一百余逃荒的百姓。他随着镖局的镖师去了趟塞外,凑巧返途中遇见了他们。
这年关外大旱,早已成为王化之地的塞外自然也成为了大康的王民。镖师收了他们一些散碎银子也就带着他们上了路。
伍
这一路并不太平,一场大风沙将路标掩埋在了沙丘之中,纵使是镖局的老马,也在这场变故中失了方向。
这些百姓在风沙中只能牢牢的聚在一起,将妇孺围在中心来抵御风沙。而镖局的人则是自顾自的打了一面不高的沙墙,妄图能安稳的度过这一劫。显然他们失败了,沙墙显得不堪一击,镖局随行十二人也被风沙打乱了阵脚。
棍子慌忙的躲进了人群,所幸他个子小从男人们组成的人墙缝隙中勉强挤得进去。但不同于慌乱的众人,有一个男人显得如此的安泰若素。
那男人别了一把腰刀,独自站在人群后边。众人围成一团尚且畏惧的风暴,他却如山一般任风沙吹打,他只抱手而立。
这男人是个刀客,同这些难民一齐而来。
陆
这刀客只与棍子说过三句话。那还是在四天前了。
“我看你有面地图,换么?”刀客没有扯下他那裹脸的粗布,发出的声音宛如沙蛇蠕动一般沙哑。
“一个烤馕换。”棍子看了看自己这张粗制的羊皮地图,这地图年岁久得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捡来的了。
刀客没有犹豫,“半个,换。”
“这可是我们威远镖局的地图!在这怎么也值一个烤馕的。”棍子看出这男人对地图的炙热,自己会跟着镖师,这地图倒也是无所谓的。
刀客转身即走,坚决得不像一个落荒的难民。
“换!”棍子也饿极了,靠着镖师分下来的食物他根本不足以填饱肚子,这个烤馕远比这图值钱。
他将地图取出,刀客听见了声响后也转回了身子,刀客俯视着棍子,这股子傲劲儿,是特属于西北刀客的傲气劲。
棍子本想将这烤馕直接给了他,但他转念一想,万一这男人还有另外半个烤馕呢?
于是他赶忙从路边捡来了一个石块,“哗啦”一声将这地图一分为二,并将小的那份地图给了刀客。
“妥。”刀客说出了他与根子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柒
换了地图后,棍子也赶忙追上了前队的镖局大哥们。
“嘘!”万镖师让众人禁声,他自己翻身下马将一个漏斗贴在了地上的沙中。
他是万年九,是镖局里排得上座次的镖师,万镖师的江湖履历至少有个二十年。
“大家汇拢!”他吼了一声,指示手下将人群聚集在一起,随后自己便拿出了一块响牌使劲敲响。
天地间开始出现了大量的马蹄声,这声音极其杂乱,每一次落地都让棍子的心肝颤着一下。
一伙二十余人的马贼将众人围了起来,棍子看出这货马贼的领头人是一个精瘦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