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身长足有三米的巨型犬兽轰然倒地,它的后脑被一根两厘米粗的树枝狠狠贯入,两只灰色的眸涣散成一片迷雾,再不能闭合的眼永久注视前方它死不瞑目。
一个脏兮兮的身影从它颈背部跳下来摔在地上溅起了一蓬灰,灰尘落地,又过了好一会儿,家伙才从地上爬了起来。
那是一个女孩,半长的黑发只到脖颈,浑身上下都是血污脏土。她站在原地缓了缓气息,一瘸一拐地朝一旁的金属门走去。
“嘀”
清冷的提示音刚落下,金属防护门就滑开了一道空隙。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棕发中年男人将目光落在跳动着数据的屏幕上不动分毫,露出满意的神色。
他的新助手正站在无菌室的门口等待着。
过了十几秒,那个的身影蹒跚着从门内走了出来,十分乖巧地站定在一块白色地砖上不动弹。
手腕处的智能身份环上刻着四个凸起的字符:11,那是她在伊甸园的编号与姓名。
11有些狼狈,刚在无菌室中被冲洗过的她此时身上嘀嗒着水,湿漉漉的发贴着脑袋,苍白的身子上无数旧伤斑驳,手臂处被犬类咬出的狰狞血洞被零星灰绿色藓类覆盖止血,此时已凝结成新痂。
看起来年岁不大的女孩模样可爱,弯眉大眼翘鼻嘴,可那双眼睛里毫无神采,脸上没有表情,只是低头木木盯着停在她眼前的这双起码有43码的鞋。
这是一个成年男性。
意识到这一点时,她的呼吸猛然一窒,随即变得急促起来。
半长的黑发贴在脸侧,衬着她脸色别样的苍白,毫无血色的唇微微颤抖,她僵硬着身体任由身前这个助手把她抱起来放在实验台上。
冰冷的寒气从皮肤与金属台面的接触面源源不断地侵入身体,因发烧而较高的体温被缓缓抽离。
十一麻木地看着上方的无影灯,手臂上传来的剧烈灼痛被大脑下意识屏蔽……她在战斗后简易处理过的伤口有轻微感染,此时正被助手切除已死亡的组织,进行消毒处理,重新包扎。
负责人以前的助手明明是个女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人!?
她浑身紧绷着不动弹分毫,抿着唇静静等待着伤口处理完毕,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攻击!攻击!攻击!……或者逃!不惜代价地逃离!!!
十一费尽心力压抑着心中的冲动,以至于身体都在幅度打着摆子,她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在心里警告自己。
不不可以,不可以攻击穿着白大褂的人,不然伊甸园的执守者会对她进行惩罚,那种沉浸在绝望中的感觉她绝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不能逃……之前有想逃出这个实验室的人被整治得很惨,但如果是她这么做,很可能连被整治的机会都没有,而是直接被他送去销毁处理。
因为她就是被他从销毁处领出来的。
无影灯太刺眼,11的眼角缓缓淌下一滴泪,依旧睁着眼睛直直看着上方,余光中白影晃动,她终于能勉强接受新助手的存在。
姑娘躺在诺大的实验台上,显得娇脆弱极了,她久久才眨一下眼,细看那黑的纯粹的瞳眸根本没有焦点,似在回味什么。
她的上一任负责人是个很温柔的年轻男性,喜欢把她抱到实验台上坐着,边给她打麻药边用柔和清朗的嗓音给她讲许多让她很难懂的故事。
比如一种被叫做丑鸭的生物,因为丑而被一群鸭子排斥,独自离群后经历了许多艰难险阻,又在度过寒冷的冬后变成了白鹅。
十一不懂鸭子是什么生物的幼崽,也不明白什么叫冬,更不知道白鹅是什么动物,攻击力是强是弱?弱点在哪里?食肉还是食素?用什么手法才能一击致命?
她并不喜欢听故事,但她喜欢他像乐器般流畅柔和的声音,那让十一觉得自己是个人,而不是什么可以随时被摧毁的物件。
麻药生效昏睡过去前她似乎听见了前任负责饶叹息,轻飘飘却又夹杂着难言的沉重,让她感到很奇怪。
能执掌她们生死像神一样的负责人内心也会有愁绪吗?
神这个词还是新调进负责人手里的108号教给十一的,108挂着不屑的表情和她解释,神不过是一种会忽略人们因苦痛折磨而发出一切祈求的存在而已。
神很强大,普通人认为他能轻易执掌他人生死祸福,所以哪怕人们其实并不会从他那得到庇护,依然会对这种存在生出恐惧敬仰之心。
如果有神,那大概就是伊甸园里的负责人们吧。
也许执守者算是半神?
她不知道前任负责人手里的项目是什么,他不像很多负责人一样会告诉材料们将要对他们做些什么,看着他们绝望的表情以满足自己心中恶心的复杂欲望。
前任负责人在她清醒的时候只是给她讲故事、逗她玩,不会任何有关项目的事情,当她笑出声后会微笑着摸着她的脑袋给她打麻药,待她睡着后再进行实验。
他真是一个很古怪的负责人,但十一爱极了这种来自他饶温暖,非常非常喜爱也非常珍惜,这种她在伊甸园从未体会过的美好让她不顾一切的沉溺。
当她醒来以后往往已经被送进观察室进行体征检测,虽然身上伤口很疼,可能力开发本就伴着苦痛。更何况她的负责人那么友好和善,原本可怕的一切似乎都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那是她在伊甸园幸存这么久以来首次知道原来还有麻药这种能让人逃脱痛苦的东西,要知道以往在梦中她才有可能得到片刻的宁静温暖。
在梦里,她不叫十一,她好像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可她记不得是什么了。
她好像还拥有一个大秋千。
的她坐在秋千上晃的很高,不知道在对谁握着拳头她要快快长大,白裙子像重重叠叠的花瓣一样飞起又落下,快乐地像个使。
睁眼,冰冷的花板、冷硬的床铺、血腥味儿、钝痛的伤口、一派沉重的氛围、惊惶今能不能安然度过的心
梦境褪去,这是现实。
时间过去太久了,期间又发生了那么多事情,能留下模糊的印象还是因为那是她关于七岁以前唯一的一点记忆。
而她现在已经十六岁了。
虽然看着只有五六岁大。
那段日子算是有记忆以来让她最轻松也最令她快乐的时光,只可惜持续时间不久,不过短短一个半月。
一切光亮都熄灭了。
在她生平第一次表达出自己想要好好长大的愿望后,前任负责人愣了好一会儿,温柔地抱了抱她,表情看着怜悯同情又悲伤他总是这样对她。
只是这次情感更浓郁了些,浓郁到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本以为自己能和以往一样藉由他的不忍讨到一粒糖果。
11不是个贪心的孩子,一粒糖果就够品味一周的幸福,也足以在伙伴面前得瑟炫耀,收获许多羡慕眼神了。
可他只是给她穿了新的白袍,看着她的眼中晕了些明灭又复杂的光影,嘴角露出一丝愉悦的笑意。
愉悦!?
这太反常了,让姑娘平白产生了些不安,只能无措地坐在金属台上害怕地扣着手。
他:“谢谢合作,为了奖励你,我让你从这个地狱获得解脱。”
十一不大明白什么是地狱,只是模糊觉得是没有希望的地方。
她刚想问问解脱是什么意思,就眼睁睁看见那个从到大最亲昵信任与喜爱的负责人在她的资料面板上打了销毁的印记,亲手碾碎了她的全部希望,将她推进了真正的地狱。
孩子稚嫩的脸瞬间煞白一片。
心中蔓延开的难以置信与绝望填满了11的身体。
她手脚冰凉着被执守者带走前,无论她如何哀声哭求、保证自己一定会乖、有什么错她一定改……前任负责人都毫不动摇,他只是平静且微笑着看着她被强行带离。
他的面容在门后消失的那一瞬,十一好像看见了他脸上的轻松惬意,像是终于完成了什么任务。
一盆冷水兜头淋下。
怪不得他从没有告诉过她这次的实验项目是什么,因为他做的一切都是项目的一部分引导控制她的心理状态、探究模仿出来的情绪能否瞒过她的情绪雷达能力。
那一刻十一才真的懂了,他对她表现出来的喜爱、温柔、在乎都是虚假的,终有一会像泡沫般消散。
怪她自己对这些温暖情感还有奢望,忽略了能力对她微弱的警报。
有身份不对等的人会对她好这种不切实际地幻想只会将她送上死路,她只是一个可以被随便丢弃毁灭的物品而已。
十一穿着白色长袍,在一群挣扎尖叫或残缺或变异的各类材料中完好的不可思议,只是她本就不完整的精神世界更加残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