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渐渐有了垂西之暮,房内只留小七偶尔行动的声响,和宁十一略微不平的喘息。
g头点了架琉璃罩的排灯。
微黄的灯光下,小七就愣愣的坐在g前盯着宁十一的被角,不知在想些什么。
g帷下宁十一的脸看起来安静柔和,有些苍白的脆弱。
柔顺的黑发静静的散在枕上,那张平时没个正经、动辄呛声的薄唇微抿。
总是顾盼流离的桃花眼此时微阖,眼睫微翘留下一线温柔的浅影,更显得眼线狭长。
……
小七向来知这“病秧子”长得好,可是灯下看美人,又凭添几分颜色和缱绻之意……
小七心思渐渐偏离,心脏鼓鼓作响,却不知心绪起伏为何。
隐隐觉得似有头痛,只得稳住心神,敛气沉息。
可怜大靖公主殿下,堂堂先朝靖北王,活了两世也不过是个只知家国天下、万民大义,未曾情动、未曾出阁的不解风情的懵懂之人。
本就男女之事迟钝,又没见过几个形容胜于她的。自然不晓得美色撩人心弦,乃是人之常情!
……
呆愣了一会,小七收回神思,试了试温过的药温度。
扶起宁十一的上身靠在肩上,用调羹小心喂到嘴边,看他还知吞咽,心下稍安。
后半夜宁业来,小七临走时嘱咐,“叔父,义父醒后不必告诉他误伤于我,让他好好养病吧!”又一顿,“……无论何时何境、何人何事,我在,必不让义父往后苦无依处,叔父不必心忧。”
说完也不拖沓,干脆利落的转身出门了。
宁业先是一愣,原本不知道她后一句什么意思,可看到她眼中的神色,竟也鬼使神差的竟读懂了她的意思:无论是四处避祸,还是前路杳杳,她定不离不弃,顾他余生……
“……我了个祖宗啊——”此情此景,小七如此不闻不问的善解人意,只让宁业觉一脑门的官司。
心里苦,一直苦到嘴里。
……
不管初衷为何,只为这一片拳拳赤诚,宁业就觉得心虚不已。
觉着有些怕那一天……
须臾叹口气,他喃喃自语:“可怜他境遇难为,妻室子嗣怕是难了。如不是身份特殊,真当了他的闺女多好——亲女也不过如此吧!唉……”
……
几日来,小七侍奉汤药,晚间宁业为十一扎针筏脉。
宁业心知此次病势来势汹汹,必是年月见长,药力终是按捺不住症灶了。
又思及宁十一所言,终是按耐住喂他丹药之心。
这几日,宁业对他可谓是依来顺受,颇是好脸色言语了几日。
看的小七莞尔不已。
这兄弟俩平日惯会给对方心口扎刀,动辄茶盏碗筷齐飞。口里也常蠢货、混账的你来我往,可感情真是不错!
就连感慨自己际遇——一边“逃奴”,一边“逃军”的愁绪都淡了。
连续好些日子,才算是侍候着这位活祖宗堪堪下了g……
——
八月初一点秋灯——是这西北边界的风俗,源于打秋草的劳作。
雁荡山下的落雁谷脉幅员辽阔,境内除了落雁镇,还有峡门关、雁北坡等几个村镇。
无论远近,世代在此地的居民,在这一天开始,不光都要开始秋收,还要打草焚原。
一来为了草灰肥沃土地,来年草场长势更好;二是因为落雁谷偏北又靠近山脉,地貌气候奇特。
渴水的农作物这里温度不够,喜旱的作物又相较雨水较多。
高不成低不就,只能种植矮株的粗粮和块茎,这种耐高地势大温差的粮种。
漫漫的秋草,就成了牲畜口粮和远近乡邻生活所需的重要资源。
……
因为打草还需趁着没有完全褪绿打回来,放在阴凉处自行风干。既保证了不会发霉,也不会像自然枯黄的野草,一捻一吹就散。
远近都靠着塬上肥草秋黄,够一年烧灶砌墙。
为着牲畜口粮,藤框斗笠等物件儿的原料,自然是大事一桩。人们都是不分昼夜的打草忙碌。
秋草要黄可等不得人,夜晚又怕火把燃了,所以就用一种特制的灯笼打光,即便失手打翻,烛火也燃不着笼壁,祸及草场。
劳动人民最是勤劳聪慧,手巧的妇女在这天会做结实又耐看的灯,来哄孩子帮忙照亮。
久而久之,点灯打草结束的第三天,就变成了一个赏灯,顺便观景的集市日子,来庆祝结束一年的劳作,满满收获!
……
近来为了照顾宁十一的身体,小七和宁业都有些忙的晕头转向。
要不然往常宁业和偶尔跟着的宁十一,每隔一月总会出去一趟走货,如今连走货都耽搁了。
所以当阿阮兄妹俩,约小七一起去镇上灯市时,宁十一决定集体放放神。
拉着不情不愿的宁业也坠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三人。
他远远看着难得松快、左张右望看热闹的小七,唇角挂笑。
……
峡门关是落雁镇与关内边界雁门关的分隔线,前来南北通货的行商络绎不绝。
说是“关”,并没有高墙宽门,长长的街道横贯,两边整齐密集的房屋,更像是摆摊的集市。
每每到了年期节日,便灯火通明一片,很是有些人声凿凿的鼎沸和热闹。
一行人走在息壤的街市,感受着难得的喧嚣人气。
小七和阿进一左一右护着阿阮防她走散,跟着看什么都新鲜的小姑娘走走停停。
随着阿阮买了糖画,瞧见隔壁摊子旁有个卖篾器的小贩,心思端是巧妙!
……
靖北生长不少散生竹,虽然并不如某些品种粗壮,可用来编制细竹笊篱之类的竹器很合适。
这个小贩的摊子除了常用的外,还用劈的细细的竹丝,编了不少蚂蚱蛐蛐儿的小玩意儿,很是打眼,吸引了不少往来的妇孺!
舔着糖画的阿阮拉拉哥哥的衣摆,“这个竹蝈蝈真好看!”
小贩笑眯眯的回,“小娘子,这物件儿值不得几个钱,都是买篾器搭着送的!您要喜欢,我送你——不要钱!”
这小贩心思灵活,很会为人做生意。
看着一行人是两个相貌非凡的男子带着,心知定是照顾不着他的买卖,却也愿做个人情结个善缘!
……
宁十一闻言,倒是高看他一眼。
地处边界自然不如内陆城镇繁华,这些人赚的都是蝇头小利的银钱,这么会做事儿,能舍得的升斗小民可不多见。
他笑说:“这位小哥儿大气!看你这架势,说不得往后是这峡门关的财主老爷了!”遂使着宁业掏出块碎银子递过去过去,言语神态间,俩人竟不像兄弟,宁业倒像是鞍前马后的侍从。
喜得小贩眉不见眼,推辞不过连连道谢!
临走时,阿阮又指着他身旁背篓里,露出的金色小碎花朵:“这是什么花,我没见过,你是在哪里摘的能告诉我吗?”
小姑娘家家,对头花总有种执着,眼见着新鲜的花小巧可爱,忙不迭的问。
小七一眼扫过就移开视线,并不言语。
……
小贩道:“说是只长山那边原上的一处地方,他处没有!虽说不值几个钱,但当地还看的严,并不让过客采。用来清火驱寒很不错,平头百姓有个小病症,几乎都惯用,省了不少银钱。我家里去那边通皮货的亲戚换来的——这不,我这想着下了市,也给舅家送去点……”
说着分出一束递给阿阮,“难得小娘子喜欢,这花儿开的久,闻着清淡还醒脑,给你当头花儿戴着顽!”
阿阮欢喜的接过连连道谢,宁十一看着小贩做事儿着实讨喜,又递过去个银角子,“感念小哥儿心善照应!喏,拿去给你凑个酒钱!”
小贩千恩万谢,对这相貌不凡的一行人更是记忆深刻,心生好感。
直道老子娘深谋远虑,果然“宾至如归”,才得“财源滚滚”。
往后越发的谦逊和善,让些分毫,果然是越做越好了。
这是后话。
……
几人辞别,缓步离去。
却说小七走在阿阮旁边,闻着幽幽传来的花香,隐隐有些不适。
心下一动,有些惊疑。
这花名叫金莲,她不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