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立德笑着点头,示意他但说无妨。
“学生想求教一下葛老,若是一名赘婿想脱籍独立成户,县府卡的严不严?需要哪些条件?”
葛立德面露疑惑,刚想问朱秀为何会关心这种事,见他眼神有些闪烁,想到些什么,摇头笑了起来。
“你这恐怕是替别人问的吧?是不是陶村正的女婿?叫...叫什么来着?”
朱秀嘿嘿一笑,递上一记马屁:“葛老英明!此人唤作周进财。”
“对对,周进财!怎么,他还不死心?主意都打到你那去了?”葛立德捋须哼了声。
朱秀奇道:“听葛老所言,像是知道此人的心思?”
葛立德淡淡地道:“数年前,他就单独跑来竹山县求见老夫,向老夫问同样的问题。”
“敢问葛老当时是如何答复的?”
葛立德看了朱秀一眼,淡笑道:“老夫什么也没说,也没见他,差人将他打发走,只是转告他一句,安心待在陶家,以他的身份想要脱籍立户,很难。此事老夫没有告诉陶家,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朱秀听出葛立德语气里的轻视之意,试探道:“容学生多嘴问一句,葛老之意,此事还是有可能办成的?”
葛立德笑道:“凡是没有绝对,赘婿的身份的确不好听,但尚且属于平民范畴,想要转为独立的编户也无不可,只是手续颇为繁琐,还得在县衙里有门道。更何况,那周进财是何身份,有何资格求老夫办事?”
“若非陶家出了个陶昌...嘿嘿~~”
葛立德捋须没有继续说下去,笑容却十分耐人寻味。
朱秀明白他的意思,若不是陶家出了个县学生员陶昌,葛立德同样不会将陶家放在眼里。
朱秀低头默然,他觉得自己还是太过小看了封建阶层等级之间的差距。
葛家已是正经八百的官绅阶级,不说竹山县令葛绛,就是葛立德自己也是乡贡郎出身。
若不是陶家出了个县学生员陶昌,还真就没什么资格与葛立德同坐一堂吃席喝酒谈天说地。
老朱家没有陶家的财力,能够维持今日在外人面前的体面,还不是全凭朱大全乡贡举人留下的余晖。
而他朱秀今日能够站在这里,让葛立德和颜悦色地同他说话,一方面是因为他是朱举人的儿子,但更多的,还是葛立德看到了他身上考学的潜力。
刹那间,朱秀心中对自己身处的时代,又有了几分更加深刻的认识。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科举定终身的时代威力,已经渐渐凸显出来了。
葛立德品了口茶,似乎是担心朱秀因为刚才的话有什么想法,温声笑道:“当然了,你们朱家和陶家终究还是不同的,毕竟你爹也是乡贡举人出身,只可惜...唉~”
朱秀笑了笑没有说话,葛老头这话说的可就言不由衷了,朱大全死了,朱家和陶家在他眼里没有什么不同,甚至还更差劲些。
否则当初陶家撺掇着要拿走他的学舍名额,怎么不见葛立德出来说句话?还不是任由陶家上蹿下跳。
若非自己小露一手赢了陶盛,让陶家无话可说,同时又成功让葛立德在自己身上看到了考学的可能性,这才保住了老朱家最后的体面。
要是当初输的人是自己,葛立德定然很乐于看着他灰溜溜走人。
葛老头身为乡耆老,爱惜葛家的名声,也好面子,做事讲究有凭有据,让人挑不出毛病。
若是他直接下令将自己驱逐出学舍,传出去,难免会有人说他欺负人家孤儿寡母,朱大全一死就人走茶凉。
让他堂堂正正输给陶家,走人也无话可说。
“葛老头呀葛老头,你还真是个老滑头!”
朱秀心中哂笑,他可不是社会小白,前后一想就把葛立德看个明白。
“朱秀啊,你是读书人,少跟周进财那种乡村商贾厮混。把书念好了,考上科举有了官身,那些商贾都会抢着来巴结你的!”葛立德语重心长地教诲道。
朱秀拱手称是,又笑道:“此事是学生欠周进财一个人情,答应帮他问问,人无信不立,所以还是要请教葛老,如何才能请葛老出手相助,促成此事?”
葛立德放下茶盏,见朱秀神情坚决,想了想笑道:“真不知道那周进财是如何说服你出面的。也罢,既然是你来求老夫,自然有解决的门道。只要你今年能以前三名的成绩考上县学,老夫就出面办成此事!”
朱秀没有丝毫犹豫,咧嘴一笑,拱手道:“那就一言为定!多谢葛老成全!”
葛立德捋须笑眯眯地点头,没有说话,目送朱秀告退离去。
待朱秀走后稍许,刘达走了进来,无奈地苦笑道:“葛老,刚才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今年县学新生只招十二人,要从十一个乡一百多名考生中拿到前三,可不容易呀!朱秀虽然开悟,但成绩还不稳定。而陶盛,也只是有六七成把握能考上。”
葛立德起身走到屋门口,负手而立,淡笑道:“不急,老夫倒想看看,朱秀在重压之下,能迸发出多少潜力。这孩子,今日不又给了你我一个大大的惊喜吗?”
刘达笑道:“看来葛老是真的看好他,各种优厚待遇不说,还允许他不来坐堂听课,这可是连朱景逸都没享受过的优待。”
葛立德道:“朱秀跟他爹不同,他爹性格沉稳,坚韧刻苦,朱秀则头脑灵活,现在展现出的天赋似乎比他爹还高些。不同的人才有不同的培养方式,就像房山书院一样,允许学子们依据自己的个性来读书,学舍要做的,就是检验他们所学成果。”
刘达钦佩地笑道:“若今年水口乡能考上两位县学生员,全赖葛老教化之功!葛县令治下人才辈出,这可是份沉甸甸的政绩。兴许再过几年,另一座房山书院,就会诞生在咱们水口乡。”
葛立德哈哈笑了起来,他投入如此多的精力在乡学舍上,最主要的目的就是为儿子增添政绩,为葛家树立名望,拓宽人脉。
这条路子,当年房山书院走通了,葛家也想来学习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