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家门,夏清把凉拖鞋甩的三米高,手里的一篮子菜重重地往地上一掷,发出啪嚓一声巨响,那个肥墩墩的番茄,红色光滑的肚子瞬间裂开了几个口子,从上面看,倒像是发出嘲笑的纹路,夏清看了气不打一出来,霹雳吧啦对着番茄一阵乱跺,顿时鲜红的番茄汁逃命一样的喷射出去,溅的桌腿,地板,墙角上都是,不细看还以为是命案现场。夏清仍不解气,快步到沙发前,看着那本地方杂志封面上,李金广意气风发的半身像,她扬起来劈在地板上,随后她整个人瘫倒在沙发上,依然像个毒气未发完的蛤蟆,肚子随着呼吸一鼓一鼓的。
楼下传来敲打地板的咚咚声,以示抗议,夏清刚想发作,只听窗下传来尖利的叫骂声,“大白天要死呀,搞的楼板震天响,家里跺死人呀,谁不知道你家有破鞋,不用踩的那么响!”句句中气浑厚,如同炮弹,把几次想要探头的夏清击退了,她脑海里浮现出自己被胖姐跳着脚斥责的一幕幕,浑身不寒而栗,再细想楼下说什么破鞋,她更加心惊胆颤,这楼里,她从来没有跟任何人有过交集,这些人怎么会这样知根知底,诟病自己?夏清越想越委屈,她蜷缩在沙发里,涕泪横流,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生活跟想象中总是有那么多的差距,明明自己如父母起名所寄的期望,让她冰清玉洁的过上流阶层的无忧生活,却总是在现实中让自己在泥泞一般的环境里匍匐前行。她想起来一段话,与恶龙纠缠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
夏清咧开嘴,哑哑地哭着,她的哭相跟笑的时候一样的惨烈,但至少是真实的。
在哭泣中沉睡良久的夏清,睁开眼睛才发现一个人影在厨房里外忙活,她揉揉眼睛才看清楚,是妈来了,几天没见,妈的头发似乎一下子花白了许多,身形也比先前沉重了许多,妈系着围裙,蹲在墙角,擦擦抹抹。夏清挣着身子起来,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妈,她心里突然有一种悲凉贯穿到脚趾,那就是,自己也许这辈子就是妈的翻版。
正想着,夏清妈发觉她醒来,赶紧笑着捧来一碗汤,这味道,夏清很熟悉,是冰糖炖梨的香气,小时候,夏清特别喜欢喝冰糖炖梨,但是家里经济条件有限,夏清妈也只是在夏清大病初愈的时候才做上一碗,不过多半也会被贪嘴的哥哥偷吃掉不少,为此兄妹俩没少互相谩骂,不过总在夜深的时候,夏清妈还是会捧着半碗冰糖炖梨悄悄地给夏清,所以冰糖炖梨不只是一碗汤,是夏清妈对夏清的浓浓的疼爱。夏清咬了口炖的烂烂的梨子,甜极了,她含在嘴里,咽不下去就哭了,妈搂过她,放在自己肩膀,拍着她的后背说道,“清清,这日子哪儿有一帆风顺啊,是吧?谁家没烦心事啊,是吧?”
夏清点点头,又摇摇头,她放下碗,哽咽着说,“妈,我太不值了,跟了个糟老头子,什么都得不到!你知道吗?今天,我去买菜,明明看见他有司机,家里还有老妈子,他宁可让他们闲着,养着,都不来帮帮我!我觉得自己太不值了!”
夏清妈低下头,搓着围裙,依然带着笑说道,“清清,按理呢,妈不该说这个话,要劝你知足什么的,毕竟,你这么小,就把自己给了李总,他本该把你捧在手心里的,可是呢,话又说回来了,这事儿啊,不能一次就办成是不是?咱们得往长远了看,我这么一想,你和他统共才认识了半年吧,人家凭啥把家底都交给你呀!是不是?这人得一点一点的喂熟了,不可能一下子就掏心掏肺的。”
夏清觉得是有几分道理,她不再恼怒,只是望着窗外不言语。
夏清妈接着说,“咱们再说了,你毕业如果不跟了老李,那还不是在学校当个图书管理员?跟一帮妇女生不完的气?住的也比这里差多了,再找一个男人,跟你爸一样油滑靠不住,你有的苦头吃,别的不说,你柜子里那些名牌货,哪个毛头小子给你买的起的?还不是两个人吃糠咽菜一辈子?”
夏清有点不服气地看着妈,说道,“可是,我哪点比别人差了?为什么我就是一辈子吃糠咽菜?”
夏清妈叹口气继续说,“清清,如果你能出人头地,钓个金龟婿,毕业之前早就有眉目了,那可是女孩儿一辈子最美的时候,也是男孩子最傻的时候了,错过了,走到社会,还不是图着搭伙过日子?我是你的亲妈,我还能耽误你吗?听我的,先忍着,要个娃才是正事,有了娃这个定心丸,你还愁没司机没保姆,怕是李金广金山银山都捧给你嘞!”
夏清重新端起碗,慢慢的咀嚼着闷甜的梨子,那种悲苦的心态,在妈的一番话之后,开始有了微妙的转变,变得坦然起来,她靠在沙发上舒展着双腿,整个人又恢复了养尊处优的气质。
充实的生活就好像是刚上满发条的钟表,每一刻都是那么的蓬勃有力。国外的夏天不会始终如一的暑热,而是充满了变化,邢爱文总爱说,“这个国家,有四个季节,但是都在一天发生!”
无论是什么样的天气,都不会影响陈飞和肖诗雯的心情,除了正常上课学习,他们会根据天气变化来安排不同的业余生活。艳阳高照,他们会戴上墨镜,跑到广场的雕塑喷泉旁边,盘腿坐在草地上,各举着一个火炬冰淇淋,一边享受着喷泉星星点点拍打在后背的清凉,一边目送着穿着千姿百态的游人来来往往,细雨纷飞,他们会漫步在一望无际的公园河边,看着雨点在河水里调皮地泛起的一圈圈涟漪,河床边还有黑绿相间的漂亮鸭子们在河里继续嬉戏,不停地一头扎进碧绿的水中,露出肥肥的屁股。若是天气寒凉,他们便邀了邢爱文和程晓楠一起吃火锅大餐,几个人一同准备食材,一起热热闹闹地吃喝聊天。赶上多云阴霾的时候,他俩各捧着一桶爆米花,看着电视里新颖有趣的综艺节目,有滋有味,看到精彩处,陈飞还会拿出本子记录要点,默默吸收着营养。
肖诗雯享受着神仙般的自在,却丝毫不忘记好朋友,她也会隔三差五单独约程晓楠喝个姐妹淘下午茶,说说贴心话。这天,俩人又挑了一个隐匿于繁华中心的低调餐厅,大厅的门脸被一堆鲜花树丛包围,餐厅的侧面也是一整墙的花草植被,所以找到入口的那一刻,放佛爱丽丝漫游仙境通往奇异世界的大门,肖诗雯和程晓楠新奇地连连称赞,微低着头走进餐厅,餐厅里居然也是树丛茂密,高大的玻璃棚顶让自然的阳光投洒进来,被绿树草丛环绕的座位又非常有隐秘的感觉,长椅的两端是粗麻绳吊在参天古槐的树干上,桌子则是想一整节树干刨开的平面,还能看到自然怀旧的年轮,桌上整齐摆放着餐具和杯子,中间的玻璃水杯里,探出一支火红的艳丽玫瑰。
程晓楠拨弄着玫瑰的花瓣,若有似无地说,“这地方,更适合情侣来!”
肖诗雯调皮地把玫瑰叼在嘴里,说道“怎么?楠美人?思念你的邢爱文了?你就把我当成他好了!”
程晓楠被逗笑了,抢过玫瑰,嬉笑着说,“幸好上面没有刺,不然把你的嘴扎坏,看陈飞怎么吻你!”说完愣了一下,自己先脸红的透透的。
肖诗雯坏坏地看着程晓楠,“你反应这么快,看来,你和邢爱文,也不少吻吧!哈哈”
眼看着程晓楠脸红略下去些又浮了上来,但面色有些尴尬,肖诗雯赶紧低下头,用小勺搅动着被子里的牛奶,不敢再多说一句。
程晓楠托起下巴,看着头顶茂盛的树叶,语气中带着沮丧,“诗雯,不瞒你说,我们还只是很好的朋友,这几个月,没有任何发展,他很好,对我也特别好,就是那种友谊的界限一直在那里,我怎么努力都跨不过去,他既独立又宽厚,除了我,很多很多女孩子都好喜欢他的,我每天都在担心,诗雯,说实话,我出国之后,并没有特别的快乐,我看着你和陈飞神仙眷侣一样的,真的特别羡慕,那时候让你们出来玩,其实我也是有私心的,因为我怕邢爱文放不下你,我想让他真切看到你的感情幸福,可是,他并没有因此而爱上我!”
听完程晓楠的一番话,肖诗雯也望着眼前的花草陷入了思考,俩人安静了一会儿,肖诗雯突然抬起头说道,“晓楠,我觉得邢爱文还没有完全走近你,是因为你们缺少一次意料之外,没有准备的燃烧!”
程晓楠又惊异又迷惑,她用目光示意肖诗雯说下去,她愿听其详,肖诗雯喝了口茶,把半个司康饼放在掌心,用果酱刀取来一些草莓酱,均匀地涂抹着,缓缓地说,“两个人相爱不一定非要天长地久,朝朝暮暮,那更像是时钟的齿轮有序地扣着,相互配合,但是他们并不会发出悦耳的声音。但是你看钢琴,是不是需要手指在琴键上跳跃弹奏,不断的相互击打才能发出动人的旋律,如果,手指一直贴着钢琴,丝毫不放松,那就只能是枯燥而冗长的音调了。”
程晓楠扬起眉毛,“你是说,我离邢爱文太近了?没有距离?”
肖诗雯在另一半司康饼上均匀的涂上鲜亮的奶油,继续说,“你们不是太近,而是太远了!虽然你们住的很近,但是你们的日常,还是保持在同学间的知书达理,你们缺乏一次机会,让彼此的心灵甚至肉体渴望贴近!”说着,肖诗雯把两半司康饼扣在一起,草莓酱和鲜奶油迅速融合,漫溢而出,变成了一个最勾人食欲的完整司康。
程晓楠似乎有些明白了,她夺过肖诗雯手中的司康,一口咬掉大半,神气地说,“看着吧,我才不会认输,我就不信了,邢爱文是个石头做的公子,我一定会找到那个紧密时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