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睿在煎熬的心绪中脑子越来越沉,坐在椅子上就滑进了梦乡,梦里李颖子一直哭着问自己为什么这样,他努力张大嘴,想发出声音去解释,却总觉的声音混沌,口舌迟缓。他又梦见自己被天使载着搁置在一片广袤的森林里,甜香的花果气味,阳光穿过茂密的叶子星星点点播撒在自己的脸上,徐徐的暖风有节奏地吹着自己,远处似乎还有鸟儿清脆的歌唱,身下似乎是最绵软舒适的泥土,又像是滑顺蓬松的大片叶子铺在上面,他只觉得四肢和躯干都放松极了,无力也不想从这片舒适中起身,忽然一片片清香柔软的花瓣从天而落,轻盈的洒落在自己的满身满脸,有一片飘在自己的嘴边,然后翻过来覆在唇上,越来越重。
肖睿霎时惊醒,才发现,覆在自己唇上的,并非是什么花瓣,而是李颖子的丰润的唇,他本能地推了一下,李颖子精致完美的脸就在眼前,俩个人的鼻尖都几乎碰在一起,李颖子不管他,再一次俯身下来,把唇贴过来。肖睿一激灵地坐了起来,几乎把李颖子撞倒,他抱紧头坐在床上,回忆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上的床。
李颖子斜卧在他的身边,用一只手抓着他的手腕,眼神绝望而复杂,嘴里喃喃说道,“睿,到底为什么?我到底哪里做错了?”
肖睿痛苦的摇摇头,李颖子立起上身,把肩膀靠在肖睿身上,继续追问,“我们认识快十年了吧?以前你不碰我,我还安慰自己说因为我小,你不想伤害我。可是睿,我已经到了熟透的年龄,我可以为自己的身体负责了,为什么你不接受我?”
肖睿猛然抬起头,眼睛和鼻尖都红红的,他用近似哀求的眼神说道,“颖子,我可以不回答吗?这对我,太难了!”
李颖子甩开他的手腕,把双腿圈在臂弯里,气鼓鼓地说道,“那,过年又让我见你父母是做什么?肖睿,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一个道具?”
肖睿用手抓着自己的头发,点了一支烟,他用力地吸了一口,似乎要用这烟,给予自己更多的勇气,香烟的红点亮了,又暗了,肖睿把头仰靠在床头上,两眼空洞,灰色的烟从他的鼻孔,嘴缝里滚涌而出,像是要急着逃走的失败魔怪,冲出来,迅速地逃散去了。
他重重地叹一口气,说道,“颖子,这个,我一直不跟你解释,是因为心里一直都有个石头,压的我也快喘不过气了,今天不说,总有一天也要说。”肖睿慢慢站起身,走到李颖子的梳妆台前,打开威士忌瓶子,直接对着瓶口灌下去。这酒,在无数个无法入眠的夜晚,给李颖子安慰,让她缓缓入睡,那炽烈的口感,一瞬间让人清醒让人疼痛,又迅速变成一股暖流冲进胃里,继而流淌在血液里,整个心和脑都被烘热着,沸腾着,最终颓废着。
此时的肖睿,需要这酒来让他亦醒亦昏,让他借着这股酒的雄壮力量来揭开那秘密之外层层的荆棘外壳,哪怕是鲜血淋漓,哪怕骨肉断裂,但在这酒的麻醉下,也会毫无知觉。
李颖子瞪大迷蒙的眼睛,愣愣地,透过泪水,她模糊地看着肖睿额前垂下的长发,遮住的脸灰白苍茫,她心疼肖睿,也心疼自己,忍不住伏在膝上呜呜地哭起来。
肖睿心如刀割一般的疼,他坐在李颖子身边,伸过去一只胳膊,把李颖子的头揽在自己的胸上,轻轻地抚摸着李颖子的长发,嘴里轻轻地说:“颖子,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本该早早告诉你,就不会耽误你这么多年的时光,也不会让你错付了这么珍贵的感情。”
李颖子仰起头用噙满眼泪的眸子望着肖睿的下巴,无力地说,“是,因为,你有其他人了,对吗?她是谁?”
肖睿低下头,用手掌轻轻拭去李颖子腮上的泪,苦笑着说道,“没有别人,谁也不是,而是。。。我想我是喜欢男人的”
李颖子用力撑起自己,抹了一下眼泪,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大声地问,“肖睿!你说什么?”
肖睿双手抓着李颖子的肩膀,红着眼睛,直视着李颖子,一字一顿地说道,“颖子,你听我说,我也很痛苦,可是,我不能骗自己,我更不能继续骗你,我是个同志,我是喜欢男人的。”
每一字都捶打在李颖子的心头,让她不能呼吸,她用力的喘着气,甩开肖睿的胳膊,像发疯一样的开始砸东西,镜子碎成片片,花瓶七零八落,桌上的所有瓶瓶罐罐都被扫到地上,李颖子撕扯着自己的衣服,嘴里发出轰鸣一样的嘶吼,“肖睿!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为什么?我他妈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说完,她拔起桌上一把剪刀,冲着自己的手腕重重的划了下去,
然后背对着床轰然倒下,卷发铺散在床的每一个角落,一只手在床下,有血滴滴答答地落下来,李颖子迷蒙的眼睛放空地看着天花板,陷入死一样的沉寂。
肖睿急的哭出声来,他慌忙地打电话叫救护车,想拿毛巾把李颖子的手腕包住,可是李颖子用尽全身的力量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将肖睿掀翻到床的一角,他痛哭流涕,长长的发遮住了眼睛,一只手抓着酒瓶,垂着身体瘫坐在那里。
暑热难耐的天气好像给人罩上了不透风的塑料布,躲不开强烈的光照,从头到脚都淌着湿浸浸的汗珠,夏清在菜市场一个摊位一个摊位的流连,她比先前更胖了一些,本来硬朗的下颌被速度增生的下巴端着,反倒显出一丝丝福气温和的样子。她穿着一件无袖真丝褂子,露着肉晃晃的胳膊,随着挑拣菜的动作,腋下的肉忽闪闪地动着,不到30岁的夏清好像一下子步入了悠闲的退休姿态。
在夏清妈持续的亲授秘传之下,夏清最大程度地学会控制自己的古怪脾性,学着对李金广察言观色,逆来顺受。而且在不断的努力下,也成了做家务的一把好手,李金广看到夏清从菜市场买回来的价钱实惠又新鲜的蔬菜,高兴地连连赞许她的贤惠懂事,吃到夏清张罗的好菜好饭,他更是喜不自禁,狼吞虎咽。
夏清的衣橱里,高档的衣服包包渐渐的变多了,可是大多都还挂着吊牌落寞的呆在原地,一方面是夏清发福太快的身材已经塞不进有曲线的衣服,另一方面,除了买菜逛街回娘家,夏清并没有什么场合去穿那些中规中矩的衣服,就是这样,只要有机会,她必然把最抢眼的饰品衣物一样不落地堆在身上,踩着凌厉的高跟鞋,摇摇晃晃地走在街上。她眼皮里只要出现年轻漂亮的女生,她势必把余光飞过去传递着鄙夷,心里忿忿地念着“穷骚气,嫁个瘪三,吃穿用都寒酸的要死!”,想到这里,必须把带着名牌的皮包高高地挂在手腕上,梗着脖子一路招摇过去,惹的过往的年轻女孩捂着嘴嘻笑,放佛看见了一个奢华的大肥鹅横空出世。
这样的装扮,走在娘家的胡同里有点施展不开,常年失修的地砖一不小心就会把陈年的污浊雨水砰溅到夏清的裙摆上,惹的她惊呼连连,娘家的邻里看见她这副做派又羡慕又好笑,多半碎念着她有多气派,同时拿油滑的眼光瞄着她的狼狈,好回去学给屋里人听。
唯独在菜场上,夏清能自内而外地迸发出贵妇的光环,她一手挎着名牌提包,另一手翘着兰花指,用鼻孔示人地跟摊贩们对话,虽然也讨价还价,却也常常豪气购买,换取摊贩们诚挚地赞美和无限的倾慕。
这大热天夏清指指点点买了一篮子,准备回家,在街口突然发现了一辆颇为熟悉的轿车,她揉揉眼看看车牌,没错,是李金广公司的车,再定睛一看,车上的司机她也认识,是李金广的司机孙师傅,夏清喜不自胜,快步走过去,倾着身子甜甜的问道,“孙师傅,您怎么在这里呀?”
孙师傅看到夏清也是一愣神,他抓抓脑袋,宽宽的腮帮子咧开傻笑道,“我等人啊,夏小姐!”
夏清心里清凉甘甜,她故作娇羞地再问,“您不是在等我吧?”
孙师傅彻底懵了神,“没有啊,夏小姐你也来这里买菜啊?我是等春嫂,她也买菜,李总怕她拎不动,让我等下送她回李总家。”
夏清心里咯噔一下,好像瓦片摔成几半的动静,她竟然不知道李金广家里还有个春嫂,难道,李金广说自己单身是骗人的?
夏清不甘心,眼睛转了转圈,继续提着笑问道,“是嘛?那李总和春嫂感情不错吧?”
孙师傅一听,扑哧一下笑了,“夏小姐您可真会开玩笑,不过春嫂在李总家干了十多年了,买菜做饭打扫,陪颖子,也跟家里人一样的。”
夏清听到这里,先是放心了一下,又突然觉得心里像子弹上了膛,发出金属摩擦的声音,她恼火的想,“好哇,李老头,家里有老妈子不舍得给我用,宁可养在家里,我每天挨冷受热的洗衣做饭伺候着,把我当老妈子了!老不死的!”
想到这里,夏清的脸拉的长长的,眼睛里也像随时要喷火一样,正巧这时,春嫂走来,孙师傅帮着把菜放好,俩人在车里嘀嘀咕咕,春嫂问,“老孙,这女人是谁呀,怎么感觉脸那么臭,你撞到她了?”
孙师傅连连摇头,赶紧说是李金广公司的人。春嫂隔着车窗又定神看看夏清,她的神情有点像有经验的宫廷姑姑,在估算一个妃子的前世今生,看了一会儿随即把眼睛飘走,语气冷冷地说,“这脸色吓死人的,李总公司能招这种人,你别蒙我了,快走吧,颖囡囡这两天可能随时到家,我得好好准备一下。”
夏清望着轿车一骑红尘,自己孤呆呆地拎着菜站在原地,她的愤怒几乎要把胸腹挣裂了,脸色灰似泥地。俗话说,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夏清妈这边还算计着怎么让夏清贤良淑德成功上位,没成想李金广将计就计把夏清干脆当个二保姆还陪睡觉,明明有司机老妈子,却把自己瞒的个严严实实,夏清每天还屁颠儿屁颠儿地勤劳能干!想到这里,她顿了一下脚,被怒气猛推着往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