堇衣此前从未见过这样的雁回,一时惊骇莫名,竟有些颤抖起来,方才雁回那阴鹜的表情和诡异的笑容更不断在她脑海中闪动,引得其太阳穴也似乎隐隐作痛。
往日里雁回所带给她的印象,一直是沉稳端肃、泰山崩于顶也面不改色的长姐,是一个事事争先、果敢坚毅的女子,其一举一动都仿佛是用大家闺秀的尺子丈量出来的一般,严谨、端正、准确。
而方才展现在她面前的,却是一个情绪失控、张牙舞爪甚至略微透着癫狂的女人,一时间,她竟有些分不清到底何为真实,何为虚幻了。
眼前的女子似乎也还没从那隐秘的情绪中走出来,在适才激烈的一通发泄后,堇衣能听见她急促的呼吸声,感受到她的胸脯在不停地一起一伏,这提醒着堇衣,刚刚所发生的一切并不是幻觉,而是真相,这几日来她一直想要揭开的真相。
两人就这样无言地对坐着,堇衣不知道自己此刻该如何开口或者动作。
她爱自己所有的家人,她从未想过他们之间会存在如此深切的怨念,乃至——仇恨。
在初听到雁回的剖白时,她的心中无疑掀起了滔天巨浪。
那一瞬间,她感受到了一种莫名但深切的被背叛的愤怒,仿佛自己一直坚守的某种神圣的信念受到了挑战和亵渎,又或是自己一直赖以为生的世界和准则在一刹那间土崩瓦解,她的脑海中甚至还回响着崩塌那一刻的轰然巨响。
而现在,这个亲手撕碎了这一切的女人,她的面色比起自己刚进来时,似乎更苍白了。
她紧紧的咬着自己的下嘴唇,仿佛对刚才的失控感到十分懊丧,但其眼中的神色又隐隐透着一股淋漓尽致的痛快,她的双手用力地攥着两侧的衣摆,将原本平滑、优雅的裙褶捏得一团糟乱。
仿佛过了许久,堇衣看到她突然松开了一直紧攥着的双拳,似乎一瞬间下定了某种决心,走回到案几内侧——她原本的位置前,继续自顾理着手中的账册,然后以往日那种沉稳内敛的语调,头也不抬地道:“回去吧,我还有事要忙。”
堇衣看着她翻页时略微带着颤抖的手,慢慢起身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仿佛是在完成一个沉重的仪式一般,缓慢但坚定地向门口走去。
手指触到门扉的一瞬间,其食指突然感到一阵痛楚,仿佛是被尖锐的倒刺扎到一般,定睛细看时,却只见一片光滑的木质纹理,此刻,堇衣突然想起了纪融,那个以圣人之言诡辩嘲笑她的瘦弱少年。
深呼吸几瞬后,她回头对着雁回,轻柔但坚定地道:“我乍听完你的言论时,非常愤怒。但就在方才,我突然意识到——我并没有经历过你所经历的一切,没有深切体味过个中煎熬的滋味,一味道貌岸然的愤怒抑或指责其实是很自私的。”
“当我尝试站在你的角度思考后,我想说,也许我可以理解你的痛苦和怨念,但这并不是一个解决问题的好办法,更不是伤害别人的理由和借口,当然,也不会让你更快乐。”
“虽然要放下多年的执念很难,但至少试一试,也站在他们的角度去想一想,或许你会看到不同的东西。”
话语落地的一瞬间,雁回抬起头,两人就这样,隔着中间悠长而空荡的一段距离对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