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芙备好了一应物什,师师抬起杏目笑问道:“四厢有无兴致斗一斗?”
“班门岂敢弄斧?以咱拙劣技艺,也怕玷污了这好茶,呵呵!”刘錡腼腆一笑道。
“其实我如今也不大摆弄了,更无心多讲究这些了,若点的不好,四厢也多包涵呵!”
刘錡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师师从茶饼上将那青黑油亮的茶膏小心地刮下来,这饼茶在制作时,往往会用茶膏在饼茶表面涂层,以增加饼茶表面的光亮及色泽,后来茶膏更被视为茶中精华。师师对此解释道:“官家对这油面珍膏看得颇重,为鉴茶第一着。曾言‘茶之范度不同,如人之有面首也。膏稀者,其肤蹙以文;膏稠者,其理敛以实’。”
师师将刮下的茶膏用一张干净的楮纸包裹了捣碎,然后取出适量将其置于舟形的银茶碾上,用其中独轮细细加以碾磨。乘着间隙,师师又解释道:“唐代造茶与今时不同,只有含膏,而无涂膏,今时采茶,得芽即蒸熟焙干,唐时则旋摘旋炒,如刘梦得有《试茶歌》云:‘自傍芳丛摘鹰嘴,斯须炒成满室香’。唐代也未有碾磨,止用臼,且多是煎茶,故而柳子厚有诗云:‘日午独觉悟余声,山童隔竹敲茶臼’。”
待一切就绪之后,师师取出了那青黑色兔毫茶盏,便开始了第一次加汤。但见她在搅动茶膏时,渐加击拂,其手轻筅重,指腕绕旋,上下透彻,如酵蘖之起面,疏星皎月,灿然而生,于是茶之根本立矣!此后须再加汤几次,每次皆考验功夫高低,幸赖这些功课都是师师早年熟稔得了,因而几汤下去之后,乳雾汹涌,溢盏而起,周回凝而不动,至此已可谓成功“咬盏”!
师师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加上她那十指尖如笋、腕似白莲藕,更让人赏心悦目,刘錡不禁拍手称快道:“果然还是姑娘出手不凡,呵呵!”
师师又微笑着点了一盏,于是两人一人一盏,互敬过之后便品咂了起来。放下茶盏后,刘錡不禁由衷赞叹道:“此茶味清甘而香,久而回味,使人神气一爽!果然是茶中仙品,刘某自觉已是神仙中人也,呵呵!”
“嗯,果是甘醇有味,不逊甘泉,似带些梅花的香气,看来今冬还须多采些以款待贵宾才是!呵呵!”师师略一蹙眉,“我听官家说,因怕人手上的汗渍污了茶叶,所以采摘时专用指甲,很费工夫。此茶自是好茶,不过价抵珠玉,确实不宜多吃,不然就吃不下寻常之物了!何况这一应物什如此讲究,实在有伤俭德,再厚的家底,也早晚败光!”
“是啊,我们既受了官家的好处,就当为官家和朝廷着想才是!更当谋划长远,不可贪图一时之快!”
“呵呵,咱们还是说回茶吧,四厢可记得有哪些妙词是说茶的?不妨说出来助助雅兴!”
刘錡略一思忖,道:“想起米元章那首咏茶的词,‘雅燕飞觞,清谈挥麈,使君高会群贤。密云双凤,初破缕金团。窗外炉烟自动,开瓶试、一品香泉。轻涛起,香生**,雪溅紫瓯圆。娇鬟,宜美盼,双擎翠袖,稳步红莲。坐,坐……’”
“呵呵,‘坐中客翻愁,酒醒歌阑。点上纱笼画烛,花骢弄、月影当轩。频相顾,余欢未尽,欲去且流连。’”师师抑扬顿挫道,“这是润州周太守请他饮的当时御赐的小凤团,与你我今日情形颇为相似,不过那周太守更讲究,奉茶的侍姬事前都须洗澡、净手,还须素面,屋中也不许焚香,呵呵!”
“还是姑娘当行本色!”刘錡竖了竖拇指,“记得眉公曾有诗说‘从来佳茗似佳人’,那如姑娘这般的佳人所烹出的佳茗,叫那米元章消受尚是合宜,叫我这等武人得享,岂非太折煞了?呵呵!”
“四厢此言差矣!”师师佯作娇嗔,“人之所贵在于品性,若是品性不佳,虽身贵如王侯将相、才高似子健、太白,小女子亦不纳,若是品性纯良,虽贩夫走卒,小女子亦愿分他一杯羹!”
“姑娘真不逊于圣贤子弟也!”
两个人吃过了茶,又回到了师师的书房中,又赏鉴了一番之后,师师方道:“此画约作于元祐元年,画中虽有些不是所谓旧党中人,甚至还有个别如蔡天启者是新党人士,但包括王驸马在内,都是旧党或者与旧党瓜葛甚深之人,他们在熙丰年间迭遭打压,如眉公更是辛苦备尝,如今再次齐聚京师,如眉公与王驸马已是七年未见,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那王驸马于官家而言,也可谓亦亲亦师了!想来从前姑娘也曾被叫去参与过不少文人雅集吧,不过我想先请教姑娘,这‘西园’何以为‘西园’呢?”刘錡疑问道。
“前些年确实参与过不少雅集,添了不少见识呢,只是如今人才之盛,已不复往昔矣,呵呵!”师师用手指了指,“有东园便有西园,有西园也定有东园,呵呵,一西一东,在当时颇享盛名!东园主人为翰林学士、前辈史学大家范景仁,西园位于外城永宁坊,原是神庙赠予皇妹做陪嫁的宅第,那王驸马因宅而建成了这处花园。王晋卿以丹青知名,又喜好交游,故而常在西园中举办雅集,往来多声名卓著之辈,西园也因此越发闻名遐迩!”
“听闻说这王驸马人品有些可议之处,姑娘如何看?”刘錡的神色中略有些张皇。
“呵呵,这个我也不甚明了,不过晋卿文人性情,恐怕是喜欢沾花惹草的,据说家里还有小妾八房。四厢可晓得吗?就是驸马府里的这些家姬,都是个个貌美如花的,那画中即可见一斑!眉公是个乡老,第一次去驸马府上坐客,归来后逢人就说,未曾想人间还有这等华贵雍容、姿色殊绝之女子,真是眼界大开,呵呵!”师师笑得有些支持不住,“偏魏国公主是金枝玉叶,哪里受得了这番冷落,神庙又特别喜爱这个妹妹,自然饶不过晋卿!公主据说是被晋卿气得病重了,后来就撒手人寰了,这次雅集时,晋卿正在丧偶之中,一人独居,倒也落得清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