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弹罢,余韵袅袅,赵元奴终于起身躬谢,只听一位名士立即出来表示赞赏道:“废弃来已久,遗音尚泠泠。”
赵元奴就只弹了一曲,师师有些怀疑她大概就会弹这一首。其实鼓琴也是很难的,即便像欧阳修这类雅好此道的,一般都是学会了这个忘记了那个,也只是会弹一曲而已。可不知为什么,师师却没有开口,她不想显得没有雅量,也不想为难赵元奴,这丫头表面看起来有些玩世不恭,可是内里却不像是个轻浮、草率之人。
惺惺惜惺惺,希望赵元奴也能这般待自己吧。
历时九天的花案考选终于告一段落,第十天就是公布结果的日子了,师师的心里不免有些忐忑。
论自己在这次花案时的临场发挥,自然是没得说的,可是那赵元奴的表现可圈可点之处也甚多,如果有哪位名士偏爱新人,说不定就会故意踩自己一头;可是她也看到了,诸位名士大多还是实至名归之辈,虽然有几个可能是勉强拉来凑数的,但他们怎么可能影响得了最终的结果呢?
夜深要回去的时候,师师的心里还是有些说不出的紧张,于是她就把周邦彦拉到了一边,小声问道:“学士,我这回表现如何?名士们究竟都怎么说?恁快给我吃一颗定心丸吧,我这心里总踏实不了!”
周邦彦故意卖了个关子,一笑道:“没什么可说的,今晚回去好好睡一觉吧,老夫也累坏了,也该好好歇歇了,身子骨折腾不起了,明日还要吃你的庆功酒呢!”
“怎么?学士觉得我是胜券在握的吗?”师师掩饰不住一脸的喜悦。
师师像个小孩子一样紧紧拉住了周邦彦的衣襟,周邦彦和蔼地笑道:“反正我问了十几位熟悉的,都说你是本朝第一女才子,足堪京华第一佳人的美誉!呵呵……此次花案,名士们都觉得甚好甚佳,尽展了姑娘们的长才,他们都感叹说从前真是低估了女子的天分!尤其才艺比拼之难分伯仲,不亚于男子的科场!可这分明又是一次才艺的盛筵,堪称人间第一乐事!大家都希望将来继续把花案办下去呢!”
回去的马车上,师师把周邦彦的话转述给了云儿,云儿兴奋道:“我混在那些丫鬟堆里,她们也在七嘴八舌的议论,也有说那赵元奴是后起之秀的,但大部分还是认为娘当世少有,我觉得这八成也都是她们娘的意思呢!反正娘是众望所归,这回是赢定了!”
“呵呵,看来真是人心所向了!”师师掩口笑道。
师师确实睡了一个甜美的好觉,还分明梦到自己夺了魁,坐着花车全城巡游呢。第二天一大清早师师就起床了,推开门窗,但见朝霞满天,分明是吉兆。
吃过早饭后,姑娘们都按时赶到了丰乐楼,着急地等待着最后结果的公布。按照规则,每位名士手上都有二百多根竹筹子,不过对于自己最中意的姑娘,每位名士最多可以投十根筹子,共计有二十六位名士参与了最后的评定,所以每位姑娘最高可得二百六十筹。每位姑娘都相应地有一副写有自己姓名的彩色竹筒,名士们可以依次将手里的筹子投到筒中,最后根据筹子的总数来决定姑娘们的名次。
由于一位名士因故迟迟未到,姑娘们等了半个时辰也没见人影,大家只好各自先行散去,到丰乐楼的雅间里吃茶等候。
师师也跟着大家去二楼吃茶了,雅间里凑了五六个姑娘及她们的一堆丫鬟。正在静听别人闲聊之际,突然身后一个声音说道:“苦等无聊,怎么样,姐姐敢不敢跟我到楼下厅堂里下盘棋?”
师师回头一看,又是赵元奴,师师只得说道:“张学士说不定马上就到了,哪有工夫下棋,还是好生坐着吧!若是实在想下,明日你到我那里,我陪你下一天!”
赵元奴诡秘地一笑,道:“我刚才去打听了,张学士的母亲得了病,他一时半会儿应该来不了了,说不定晌午才能来呢!我们可以下快棋,姐姐敢不敢?我朝自太宗就喜欢下棋,棋风甚盛,但没几个人会下快棋,姐姐想不想领教一下?”
师师以前跟叶穆也下过快棋,只是下的不多,可是她觉得赵元奴的棋艺定然高不到哪里去,何况这丫头年纪轻轻的,师师觉得一眼就能看穿。输赢也没啥大不了的,于是爽快道:“好吧,那咱们就玩一局吧!”
经纬密布,玉秤平铺,棋很快就摆好了。两个人是在厅堂的一角下的,可依然有很多人专门前来围观。
“还是姐姐打黑手吧!”赵元奴谦让道。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姐姐平素不怎么下快棋!”
看她那让人不快的神情,师师不客气了,于是选了黑子,得以先行一步。
中原人看起来平和文弱,却都喜欢“扭杀”,棋风猛烈,一上来就充满杀气;可是作为契丹人的叶穆却大为不同,他喜欢下“本手”,惯于稳扎稳打,不轻易挑起复杂和危险的斗战。师师受叶穆影响,也学会了这招,所以总能慢慢找到敌人的破绽,从而后发制人。
这回下的虽是快棋,但师师也决定稳扎稳打,即使不能赢,也至少别输了。俗话说“金边银角石肚子”,一般下棋最重视的是占边,其次是占角,腹地最不受重视;可是没想到那赵元奴棋路非常诡异,她居然不按常规出牌,弄得师师有些手忙脚乱,加上又是快棋,容不得仔细思量,师师又不免有些轻敌,所以很快就乱了章法。
约摸一炷香的工夫,师师已分明招架不住了,眼看自己胜局已定,赵元奴手里端着自己吃掉的一大把黑子,笑道:“姐姐,咱们要不要再玩一局?”
师师有些后悔下这棋,也不敢再轻易下快棋了,于是起身忿忿道:“雕虫小技,不玩了!改日你到我家里,咱们正经下两盘吧!”
师师一向心气很高,若是赢了不会觉得有什么,可输了一局棋,脸上终究还是有些挂不住,在面对别人的眼神时总是有些羞红。正在她觉得尴尬难捱之时,那位迟到的名士张先生终于赶来了,及时地投下了自己的筹子。
到了午饭过后,公布名次的时刻到了,大家都非常紧张,只听张、孟两位乐官一起大声念道:“承蒙各位名士尽心竭力,本次花案考选,前三甲已经决出,状元为……”
两位乐官故意停顿了片刻,然后环顾了一下被吊足了胃口的众人,“状元为月香楼赵元奴姑娘!共计得筹二百四十五,恭喜赵姑娘!榜眼为醉杏楼李师师姑娘,共计得筹二百三十九,恭喜李姑娘!探花为……”
听到这个结果,人们起初都有些吃惊,可是也并未太在意,而原本还只是脸上有点羞红的师师,却再也支持不住了,竟一下子晕了过去!幸好云儿就在她的身边,才没让她继续出丑,云儿好不容易才把师师唤醒过来。
几乎所有的姑娘都在欢呼,愈发显得师师的失意、落寞,在这种难堪之中,她只觉得一切都已不再真实,浑不知此身何在……待师师稍微振作一些后,她便向两位乐官好说歹说告了病假,让云儿扶着自己回家了,没有参加随后的花车大巡游。
这次的花车大巡游气派超常,整个汴京都为之震动,一时间万人空巷、观者如堵!赵元奴真是出尽了风头,事后很多全国的大客商都闻风而至月香楼,赵元奴的身价由此倍涨。
大约一个月后,正式出了一套绘有各位姑娘小影的花案,赵元奴以丹桂花相配,师师以红梅花相配!作为状元的赵元奴还获赠了金樽,上面刻了几个字——“丹桂花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