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长四尺八寸七分,重五斤十四两三钱。圆空首,茎圆而双箍,可双手握之;其格似菱,略窄,脊高而从斜,至三有其二处收敛,锋锐无比、锷利无双,诸剑与之相格,莫可撄其锋……”
咸阳少府,一柄长剑正置于工师叶隧之手,他在向右丞相昌平君细说此剑。这剑昌平君在顿弱那里见过,他同时也很了解楚剑形制。此剑是标准的楚式剑样,拉长的柳叶型,秦剑则形如兰叶,极为细长。而剑长,秦尺比楚尺略长,此剑若是以楚尺度量,应该恰好是五尺。
剑长五尺少之又少,最少秦国做不到,这应该是父王所用。若仅仅是父王所用之剑昌平君也不会来了,他从侯者的讯报里得知楚国新制成一种钜铁,此剑正为钜铁所铸,而剑的真实名字叫作斩鼎——此剑下型未磨便斩下一个鼎耳。
在这个时代,剑皆是铸的,下型就是从沙范里取下。西汉刘安《淮南子·修务训》所说的‘夫纯钩鱼肠之始下型,击则不能断,刺则不能入,乃加之砥砺,摩其锋锷,则水断龙舟,陆剸犀甲’,说的正是铸剑。下型之后剑必须‘砥砺’、‘摩其锋锷(锋:剑尖;锷:两侧剑刃)’才能成为利剑,‘水断龙舟,陆剸犀甲’。
“荆人是如何炼制成钜铁的?”昌平君此来当然不是看看剑的,他关心的是钜铁之秘。
“丞相请。”叶隧出了剑室,转了几转,带昌平君来到一个工棚。工棚之中,一个摇篮状的炉子竖立在众人之前,此炉之后不远又是三个木炭冶铁炉。
“这便是荆人炼钜铁之炉。荆国大子言,此为转炉,可转而倾倒铁水。”如果熊荆在此,肯定要气的口吐三升鲜血,他抓破脑袋复原的现在转炉,居然被秦国少府无耻的盗窃了。
其实他是懵懵懂懂,不太了解秦国对耕战技术的追求。秦国本就后发,实行商鞅之法后只重耕战,私人商贩、私人作坊大多无存,造兵作坊连相邦府都不能有,私人有怎敢有?而少府作坊以秦法之严密,处处按部就班、事事皆有定制,不从者、未完成者或赀盾或赀甲,无钱赀便沦为城旦鬼薪,这使得工匠们只敢按工书完成计划定额,谁敢造次另觅什么他法。
严密体制下少有独创之术,能依赖的只能是东方六国。六国一旦出现什么新的耕战之法,秦国便通过侯者或者墨者设法窃取,引入国内大肆推广。可以说,技术的创新性秦国最弱,但技术的敏感性秦国最强,钜铁这样的技术,从出现起便引起秦国侯者的高度重视,再通过楚国造府冶师中的墨者,很快转炉便西移一千多里,出现在了咸阳少府。
“那如何炼钜?”昌平君看过讯报,知道转炉之名,可他还是不解如何炼钢。
“荆人炼铁以热风鼓之,使铁化水,铁水入转炉,又以气吹之,稍带片刻便成钜铁。”通过墨者的转述,叶隧大致知道转炉炼钢的过程。“只是……”
“只是如何?”昌平君正用手去拍摇篮般的转炉,他觉得这炉子好生奇怪。
“荆人炼钜铁有两法:一为小炉法,称之为墨炉,墨炉如何我等不知;再则是转炉,只是转炉炼钜未成,所出钜铁说是……”叶隧想了想,不得不原文转述谍报上的词语:“说是热脆、还有冷脆,不可为钜,故荆国大子令冶者以全国铁石试之。”
到底是偷来的东西,只有形制而无理论,具体工艺也残缺不全。比如热鼓风所用的苏格兰风口,叶隧也是琢磨了好久才明白熟铁中空是为了引水冷却。就是这个苏格兰风口,使得秦国铜铁冶炼在上个月产量暴涨,木炭消耗则减少一半,秦王大悦之。
“此术未成?”昌平君难免有些失望,吕不韦去职后他就是相邦,而秦国下一步就是灭赵。赵人坚忍,秦国每每与之战,即便大胜也是自伤八百,他希望秦军能有一支钜铁之兵,如此方能震慑赵人,减少秦国自身的伤亡。
“确实未成。”叶隧实话实说,“荆国墨炉炼钜铁之法甚秘,唯欧丑子一人知之,其徒也不知。转炉之法,虽是不成,然荆国大子嘱咐造府再再试之,不计金钱时日。荆国铁矿不过数处,秦国治下铁矿十倍于荆国,广而试之,定可先于荆人练成钜铁。”
“也只能如此了。”昌平君又看了看转炉,最后应道。
“丞相可知顿弱自荆国还带回一副钜甲?”转出工棚,叶隧继续道。
“知。”昌平君点头,“宝剑钜甲,顿弱所得皆宝。”
“这钜甲也为钜铁所制,寻常宝剑刺不能入,然其甲片拆开置于炉,出炉再试之则不然。”叶隧说起另一件不解之事,他这是给昌平君提前打预防针。
“哦。甲片出炉如何?”昌平君奇问。“宝剑刺入否?”
“入炉之前薄者以巨力击之,不可入,入炉后再巨力击之,可入。”叶隧神色极为郑重,“为何如何,我等百思而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