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太仆观季主持编撰的《山海图经》其实是在远古典籍的基础上描绘全天下之概貌,其不但介绍地理,还记载各地动物、植物、矿产以及诸多远古神话。远古典籍并不是很全面,五藏山经和海内经古已有之,可海外经、大荒经便只能靠编撰者半猜半悟了。
熊荆所描述的世界恰好弥补了原始资料的不足。当然,如此庞大的世界也把编撰此经的巫觋、士人们吓了一跳,即便熊荆拿出了世界六洲草图、言明大地为圆,依然有很多人心存怀疑。鹖冠子作为《山海图经》的副主编之所以这么着急向楚王献图,还是为了说服楚王立熊荆为太子。熊荆为太子,他就是太子傅,日后楚国行的将是他的黄老之学而非荀况的儒家之学。
不管什么原因,每个人都有自己行动的理由。鹖冠子如此,楚王熊元也是如此。他的经历与父亲楚顷襄王熊横很相像,都有身为太子赴秦国为质的经历。只是,熊横所处的时代楚国是刚刚衰弱,并非没有再次振作一雪前耻的可能,这也是熊横质于秦国时,敢与污蔑楚国的秦国大夫私斗并怒而杀之的原因;到了熊元这个时代,白起夺鄢而拔郢,楚失腹心之地东迁,楚国再也不是之前那个楚国了,即使逃出秦国即位为王,熊元也还要纳州于秦,卑躬屈膝。
隐忍,是熊元一生的座右铭。他对秦国的恨刻骨铭心,可他不得不娶秦女为妻;他对令尹春申君越来越不满意,可他不得不对其虚与委蛇;他越来越想立熊荆为太子,可他不敢立。
“……洲之南有半岛,长逾三千里,上有密林,中多瘴气,非蛮人不可居;”鹖冠子回忆着熊荆的介绍,正向楚王介绍中南半岛,“半岛之南,又有岛屿逾千,岛多奇珍,最贵者为桂皮、胡椒、丁香、肉豆蔻,此神木之果、之根、之皮也。取之运与地中之海诸国,价同黄金。
半岛之西,又有国印度,此国以佛为教,以教治国。境广五千里,中有印度河、恒河两大水系,地广丰饶,丁口不逊诸夏列国。其民高低贵贱皆以姓氏,最贵者为婆罗门,皆教中巫觋,次者为刹帝利,王者官吏之属,其余或为国人、或为野民……”
地理志很多时候又是政治志,因为各国政治制度皆不同。鹖冠子对印度兴趣多多,这可是一个巫觋为尊的世界,楚国虽然多淫祠而巫觋众,可大巫师长灵修其实是楚王本人,宗教是为统治王权服务的,这和熊荆所说的印度截然相反。
以楚国为中心,先由东往西介绍西面诸国,然后再往东,介绍东洲和南洲,楚王听的是津津有味,兴致勃勃。当鹖冠子语罢,意犹未尽的他还指着地图问道:“寒洲如何?先生未言寒洲之地理风物。”
“大王,荆王子说寒洲皆寒冰,已冻万年,虽有陆,人不存焉,亦无珍宝。”鹖冠子解释道:“丁口众者,为中西两洲,以诸夏、印度、波斯、环地中之海诸国为重。”
“若与诸国通商,当以引入诸国谷物牲畜为要?”楚王手抚在地图上,若有所思。
“是啊。”鹖冠子用力点头,“尤以东洲之红薯、西洲之龙马为要。红薯亩产万斤,薯类多水,故折成两千斤,此为粟米十倍之巨。令广种之,我楚国一年产十年之粮,粮丰则丁口倍,丁口倍则兵甲足,大事可期矣。”
商鞅变法的核心就是耕战,军功受爵制度便是耕战思想的具体体现。七国当中,秦国后发,西周末年才由为博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之子周平王封为伯,比历史、比传统、比文化,秦国是比不过关东六国,但比耕种技术、比战争体制,关东六国却比不上秦国。
楚国文化灿烂,楚辞瑰丽,可耕种乃火耕水耨,是列国中最差最差的——地广人稀,饭稻羹鱼,既然不劳作可得食,那还种什么田?即使种田,也不过是冬天放把火,春天算好时间撒把种子,生长之事交于天,除草之事交给水,水浸则草死,此即为火耕水耨。
唯有淮水以北,靠近魏国、齐国的那些地方人多地狭,百姓才会兢兢业业耕种,可再怎么努力,一亩所产也不过两三百斤,三年才能积攒一年存粮,十年才有三年之粮用于战争。真要有红薯,每年产量翻十倍,等于说耕种一年可作战八到九年,若像越国勾践那般隐忍十年,未必不能击败秦国,收复故地。
心脏突突突突……的跳,心角却隐隐作痛。有些激动的楚王赶忙长吁口气,笑道:“红薯生于东洲,远隔万里,险阻重重,犹不如先取西洲之马。虽有高山流沙相阻,不过北有草原之径、南可依岸而行,费十年之功,必可得龙马。”
“大王贤明!”鹖冠子高声赞了一句。他曾为将,比其他人都知道马匹的重要性。
马八尺为龙,七尺为騋,真要有西洲八尺之马,那楚军之战力将大大提高。
长平之战过去二十多年,鹖冠子对长平之战的研究亦有二十多年,身为赵人的他对骑兵是极为看重的——若当年秦将白起没有派五千骑兵夺赵军壁垒,四十多万赵军也不可能被围歼于两军壁垒之间。若得西洲龙马,编之成军,日行千里,等于楚国手里有一支战略机动力量。
再就是辎重,八尺之马配上四轮之车,辎重效率倍增,原先用于辎重的部分徒人可编为甲士。一甲而两徒,这是春秋没有战车部队前楚武王总结的作战与后勤人员的比例数字,几百年后的今天,行军距离如果过远、又无水运,传输之徒人肯定超过两人,最少为三人。楚国人口已远少于秦国,但如能将一名传输之徒变为甲士,等于楚军兵力翻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