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在宴会上相聚,众人自然都想求她给自己或是自家的孩子一语风评,徐文仁一家也不例外凑到了最前头。徐息坐在一旁不乐意凑热闹,徐尘也木呆呆的,她母亲见他们不争气也懒得管了。
可没想到那位姨母越过人群直直走到徐息面前。
当时徐息和徐尘坐在一起读书,正读到《庄子》的《胠箧》一篇,抬头就对上那张宛若高山吹雪的脸,高贵清冷似把世间风霜都踩在了脚下。
徐息忙要行礼,只听那冷若冰霜的姨母轻缓冷淡地说出一句话:“限约为制,齐平为横,此女情、智已极,可堪大用。”
她的母亲听了忙问道:“是何大用?”
“纵横捭阖,运筹帷幄。”说完这八个字那位姨母便转身离去。
就是这一句品评,让徐息的母亲重新看到了希望,让一些族人尤其是徐文仁怀恨在心,也让天下渐渐传开了她的智慧贤明。
“就为了一句评价他就能嫉恨成那样,真是个小肚鸡肠的疯子。”郑泽嫌弃道。
“毕竟那个年代能有一句名士品评对出仕是有利的,他争强好胜自然不快。”提起往事徐息也是恍惚得很,这一转眼都过去几十年来。
“说起来,我的字还是她给起的。”徐尘也陷入了回忆,“当时她不过扫了我一眼我还以为她没瞧见我这么个小孩子,哪料到转日不久她便寄信过来说我的字该叫起为‘和光’。这么多年过去,每每忆起我都实在佩服,她的思量、她的眼光确实毒辣。”
郑泽听着像是在听神话故事,连连惊叹。当时的徐尘能有多大啊,一个还未长成的小孩子,她只扫了一眼便能知晓甚至是预知他的往后,这可真是长了七窍玲珑心啊。
“那后来那位……呜,我该称呼她为姨外祖母?她怎样了?”
“何方攻入洛阳后自尽亡故了。武灵帝后继任的皇帝是个无用的庸才,姨母作为辅政大臣朝政都是由她把持着的,何方自然不会放过她,所以干脆自尽了。”
果然是傲如霜雪,兰质蕙心!郑泽对这位姨外祖母崇拜不已。
“何方叛乱逼走先帝与当今天子转立容郡王为帝后,天下彻底大乱,诸侯四起。闻道——就是徐文仁选择去了湖州,我追随大将军到了吴州,分别多年没想到再见面会是这副光景。”
徐尘在旁边提醒道:“他与姑母攀比之心不绝,此次湖州落败他又被夺了官职,相比之下他必定更加恼羞成怒。”
这话说得不错,沉迷于故事中的郑泽也警觉起来。
想到日后情景徐息深深叹气:“闻道其实也是个极聪明极有手腕之人,放在政务之上也无不妥。只是……他欲念太重了,满眼里都是世家荣耀自身荣光。”
说到此处徐息转而看向郑泽,抬手怜爱地摩挲着她的面颊,对正是意气风发的年轻的女儿苦心叮嘱道:“子善,我教你朝政事务让你学习军略是希望你能看明白这世事里暗藏的汹涌,不至于傻傻地被卷进去伤了自己。你万万不可像闻道那样深陷其中,被迷了心智生了执念。”
郑泽见徐息眉头紧锁语气里带着些悲怆,回抚上她的手,脸颊蹭摩着她温热的掌心:“娘亲放心,我学了本领是想证明自己,也是为了给父母分忧,我有分寸。”
徐息不置可否,用指腹摩挲了一下郑泽的眼角换了番语调柔声道:“好了,睡前故事听完了,你们都去歇息吧。”
郑泽十分不舍地又握着徐息的手好一会儿这才退了出去。
徐息看着远去的女儿忧心忡忡,勉强的笑落下眉头皱得更紧了:“但愿子善真能挣脱出这世家的牢笼,别早重蹈我们的……”可这句话她连说完的底气都没有。
徐尘在一旁开解道:“姑母,人各有命,子善的路还是由子善自己选吧。”
徐息摇摇头,面露苦色,用手撑着脑袋声音颤抖欲泣:“所以我从不和她说徐家的事,我真不愿……”
一声叹息,叹的千百年来多少人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