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衣白裤,系在腰上的孝布髣风向难断的柳絮,双手插兜,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可眼瞳里的光却如沉了色的天空,一片黯然。
三天了,他一句话都没说,一直对着青秋的尸体发呆。君子之交淡如水,无人敢打扰,这也许是他们最后的相处时光吧。
玫瑰几不可闻叹了口气,心头堵得慌。她能用琉璃仙戒替他疗伤,却无法救活青秋。
风从西北方吹过来,鼓胀胀的素衣哗啦响,右边的手腕一暖,映入玫瑰如涟漪般漾开的笑靥。落荆棘揉了揉她的耳垂,许久未开的嗓子带着一股沉炼磁沉的沙哑,髣髴喉咙里堆满了石块:“怎么这么憔悴?”
大掌贴在她的脸颊上,玫瑰把脸埋进去:“还说我呢,你自己不也一样?”
落荆棘说:“我们不一样。”
这个观点倒是新奇,玫瑰深吸一口气:“哪里不一样?”给你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还没等两人拌起嘴,郑海像碰到什么牛鬼蛇神似的,焦急忙慌跑过来:“不好了不好了,大事不好了。那、那两个鬼……阴祟人……的尸体……尸体不见了……”
果然是大事,果然不好了。
翠竹和木村,一个是被操控的阴祟人,一个是不知被什么东西异化的鬼畜,就地掩埋怕是会影响一方水土,火化又担心污染整个延安的村镇。一番思忖,还是决定把两人的尸体先看管起来,再送去医疗设备先进的城市。
此事已上报,上头也下达了同意的指令。却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状况,明显是有人故意要给他们使绊子恶整蛊。
守在柴房的人刚开始是他们,轮流看管,不让任何人靠近。可今日情况特殊,重任便落在了丽姐身上。
落荆棘目光如炬,紧紧锁定郑海:“你说尸体不见了?尸体是何时不见的?”
被他如此追问,郑海心有些虚:“就、就刚刚啊,丽姐推门进去一看,两具尸体就凭凭凭凭空消失了……”
可他们把柴房交给丽姐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开门,煞气太重。丽姐一向谨慎机敏,不要万不得已是断断然不会去动它的。
玫瑰抓住了重点:“你怎么知道丽姐推门进去看了?还是说你当时就在现场?好好的办公室不待,你去柴房做什么?”
一连三个问题,把郑海问蒙了。支支吾吾了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玫瑰就说:“回答不出来?那我帮你说好了。医疗营地倒了,伤员只能暂时转移到我们的院子,郑委员要么是担心伤员的情况要来看一看,要么……就是因为我们抢了你的风头和功劳,心有不甘之下在背后给我们使绊子耍阴招。”
前一个原因郑海点头如捣蒜,后者让他脸色大变,直呼怎么可能?玫瑰却很想问一句怎么不可能?他这么小肚鸡肠,怎么就不敢用这种一戳就会破的谎言来戏弄他们?
果不其然,郑海摸着鼻子灰溜溜承认:“是,是我撒了谎……就跟你们开个小玩笑嘛,谁让你们最近都像是如丧考……”
妣字没敢说出来,数道寒光让他直打哆嗦。
“这是个小玩笑吗?”
冬荷早就按捺不住体内的怒火,要不是还抱着孩子,早就一脚把他踹飞,整得他连他爹娘都不认识。
祭拜过后,一行人回卡布村。
一股阴森森的冷风吹过郑海的后背,凉嗖嗖的寒意顿时令他毛骨悚然,忙在后头追:“你们等等我啊,别走那么快”
还没到村口,阴沉沉的天空下又一次坠落了只飞鸟。沿途看去,但凡靠近卡布村半点的飞禽走兽,皆逃不过气绝身亡的命运。玫瑰驱动琉璃仙戒,凤眼上髣髴罩了层火眼金睛,黑雾盘旋在卡布村周围,怨气冲天,髣髴有什么冤屈需要尽情发泄。
“你、你的眼睛”
郑海像个大惊小怪的乡巴佬,指着玫瑰倒吸一口凉气。
眼瞳是靛蓝色,这说明木村还没有死,就算是死了,这些害人不浅的煞气能吸收人的悲欢离合之怨,变得强大无比。可在他们离开之前,她分明用琉璃仙戒以自己的血凝造出符篆,封印了这两具凶尸。想要清楚这个原因,只能一探究竟。
玫瑰强行镇压黑雾的怨气,村子空无一人,皆被煞气吞噬,死于非命。
恍惚中,有个人爬了出来。单臂蠕动似蚯蚓,身上的白色护士服也早已布满污垢,头发上遍布怎么掸都掸不走的灰尘。
玫瑰把丽姐扶起来,另一条手臂黑如铁碳。想给她治,却被她颤着手拉下来,微不可察晃了晃脑袋:“没用的,听我把话说完吧。”
他们走后,柴房就开始闹动静。起初是哭声,女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紧接着是铺天盖地的黑雾,呼呼往脸上拍打。顷刻之间,整个卡布村的人都被碾碎成齑粉。
而她,因为手里握着玫瑰给的符篆,勉强能抵挡一阵,可终究还是难逃一死:“你、你们一定要处理掉它,不能再让、让……”
话没说完,却咽了气。
死不瞑目。
玫瑰明白她未能说出来的话,给予斩钉截铁的保证:“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再为祸人间。”
人命可贵,人命又可轻。
贵者,在于懂得珍视它的来之不易。轻者,在于生死大义面前毫不含糊。
“我们要去哪里?”
“崦嵫山。”
“那是什么地方?”
“一座上古仙山。”
又是接连好几天的雨水天气,冒雨赶路最是危险。天无绝人之路,好不容易赶在天黑前找到一间破庙歇脚。
不一会儿,破庙亮起难得的火光。冬荷在行囊里翻找干粮,一大半都被水淋湿了,整个人愁得不行:“这可怎么好?我们还有很远的路要赶。”
从卡布村出来已经有四五天了,准备的干粮虽然充足,可也耐不住雨水的浸泡。再看这软绵绵的东西,还能吃吗?
忧思还没完,一手二话没说直接拿走小半块泡得不成样子的烙饼,直接塞嘴里,咀嚼几口,没有水也能咽进去:“能吃。”
对长生而言,再苦再累的日子也经历过,现在这点根本不算什么。穗穗在她的保护下只湿了一件外衣,脱下来晾干就行。
“明天也该到镇上了,到时候让你饱餐一顿。”
玫瑰也拿了散装的烙饼,隔着帘子扔给外头两个大男人。这饼吃进嘴里没滋没味,可管他呢,能填饱肚子就行。
虽说是夫妻,可毕竟是三女两男一娃娃,还是得分开晾衣服才行。帘子不算透,也够不上轻薄,映着火光依稀浮现三道纤细的影子。
给穗穗喂完奶,长生轻拍着他,哼歌哄他入睡。不知是何缘故,他握着拳头一直在踢腿,睡得极不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