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才没胆……胆子……我只是……只是在努力……力想把伤害降到最、最低……”
酒到嘴里,一杯紧接着一杯往里送。
“所以就一拖再拖?”
“没有拖,只是等……再等一个好时机……”
落荆棘嗤之以鼻:“借口!”
孔知洛下意识想否认,恍惚又觉得他这两个字刺耳又形容得真的合适。
又是借酒装疯的一天。
步伐虚晃下了车,远远便看到守在门口的九歌,目光被灯笼浸了颜色,心莫名烦躁:“你在这里等什么?”
单薄的衣衫一看就是听见车子的声音急急忙忙跑出来的。整夜不睡觉,他一回来她就出现,根本不可能是巧合。
“你找了落老板?”
刚刚有簇小火苗的心被这句话浇了盆冰冻刺骨的冷水。质问的语气,不带半点情意。
孔知洛咬了咬后槽牙,意气用事道:“是,不仅约了他,我还给了他狠狠地一通教训。”
“……”
九歌信以为真,一个巴掌落下来,把孔知洛体内的烦躁一股脑儿推向顶峰。
情绪失控的男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直到体内的燥热消退,才逐渐看清身下的人。她被他折磨得脸色惨白,浑身没有一块好皮,随处可见的青紫痕迹。
人也痛晕了过去。
又给了自己一巴掌,急急忙忙把她送去医院。
后来,九歌就再也没跟他讲过话了。她做好了与他厮守一生的准备,却从未想过以这种方式失身于他。
那是强盗的掠夺,更是无尽深渊里的仰望。可真正让两人决裂的事,是孔母如诉如泣的声声哀求。
清政府倒台后,首当其冲的爱新觉罗氏和相关联的血脉亲情被拿来大做文章,各种流言蜚语层出不穷,逼死了不少皇族贵亲的人。
孔家是少数在流言蜚语中错过下来的家族,好不容易才有半点的成就,孔母不想让孔知洛成为众矢之的,被人戳脊梁骨,只能再三哀求九歌,断了两人在一起的念头。
可只要她还活着,孔知洛是绝对不会让她离开自己的。可要她亲眼看他娶别的女人,又是一种怎样的煎熬?与其互相折磨,不如彼此成全。
死,是唯一的解脱。
起初那几年,孔知洛根本不相信九歌已经死了。可她的身体在他的手中慢慢变凉,直至四肢僵硬,面色白如霜雪,他却固执着不肯给她下葬。
那时,落荆棘因软硬不吃的手段得罪了不少人,那些卑鄙无耻之徒就四处散播谣言,说是他间接害死了孔家的养女,落孔两家本没多大的不深交,经此一事,更是对他恨之入骨,老死不相往来。
可谁也不知道,他是蹚了这趟浑水,可他从始至终只做了两件事:见九歌和救九歌。
九歌也是地下党的人。
那个假死的药是落荆棘给的。
借死逃出来没多久,九歌发现自己怀孕了。
用脚指头都能想得出,这个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
可事已至此,她也没了回头路。留下腹中的孩子,更多的是舍不得让他连看一眼这个世界的机会都没有。
既已下定决心,落荆棘便送佛送到西。
派牢靠又办事妥帖的青秋秘密送她去了陕西一个小镇,路途遥远,虽遭遇不少艰难险阻,也算平安抵达。
不过也算有所收获。
以往,三虎中不论谁负责什么事情,其余二虎都会知晓。可这次不一样,少一个人知道,少一分危险。孔知洛发起疯来,也是相当的难对付。
倒是长生一反常态,隔三差五就对青秋的行踪旁敲侧击,眉宇间的关怀可见一斑。
这可不仅仅是姐姐对弟弟的感情。还有一种感情,介于亲情与友情之间,它叫做爱情。也是基于此,对于落荆棘才有七成的把握。
因知了他们曾经的事情,他便故意透露青秋与另一个女子在一起,从她恍惚又刻意敛去的神色来看,瞬间胸有成竹。
这些年来,孔知洛一直没有娶妻生子,直到孔母离世。你说他迂腐顽固冥顽不灵,可曾领教过他的情深似海爱在心中口难开?
每次一到九歌的生辰,孔知洛就异常的敏感脆弱,包下两人曾经去过的影院,电影里的画面一帧紧跟着一帧在跳动,可身旁没有了熟悉又温暖的笑容。
随后又碰到了落荆棘,两人算是不打不相识。渐渐私交甚密。为国为家,乱世出英豪,也最能检验一个人的品性。
本以为孔知洛与九歌的故事会在此落下帷幕,可人生在世,只要你还活着,波澜起伏的故事就会继续。没有人可以一成不变,正如没有人能在来时路上不受半点伤。
让孔知洛与九歌重系关联的人,与他们的关系匪浅。
这事说来也巧。
金萧晨跟随周慕来去了前线,终于可以堂而皇之的砍杀鬼子,立下不少功劳。有次途径陕西,队里的人实在太累,就想找个老乡讨点水喝,顺便吃点东西果腹。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九歌。
金萧晨看到她的时候,口里的包子还没咽进去,险些呛着。这一声引来了九歌的关注,两人在空中交换了眼色,顿时怔愣在原地。
金萧晨答应九歌,再三保证不把这件事说出去,可一见到孔知洛,就感觉浑身长满了虱子,怎么也不舒服。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连个对视都畏首畏尾。
在孔知洛的逼问下,金萧晨实在坚持不住,磕磕巴巴道:“我见到了一个人一个长得跟你有八分相似的男孩”
这世上,因相似而存在的人不可能没有,可从金萧晨嘴里说出来,意思就该另当别论。从绝望中找希望,沉落深渊多年,孔知洛终于看到了一束光,光里,有他不堪回首的过往和悔不当初的懊恼。
这才是他突然离开的真正原因。
玫瑰戳了戳落荆棘的面孔:“白泽自小跟着九歌,一定受了不少苦。可在他的记忆里,都是被母亲哄着睡的温馨画面。”
你呢?
在异国他乡,每每遇到中秋春节的团圆日子里,你是不是也很怀念温暖的拥抱和关切的嘘寒问暖呢?
“我昨日收到母亲他们的来信了。”
玫瑰靠在落荆棘的胸口,跟他分享心中的喜悦,“三个长辈两封信。婆婆写得精简,生怕被我发现她藏在里头的关心。娘亲写得很细,絮絮叨叨的说了最近的情况,说爹他的咳嗽症又犯了,又偷偷喝酒,小吉会翻身了,门前的树桠长出嫩芽”
她还极其隐晦的询问,是否有要孩子的打算?
孩子嘛?
这么宝贝又惹人怜爱的东西,是可遇不可求的。上辈子他们没有这个机会,这一世她想都不敢再想。
额头突然一暖,大掌轻柔的抚摸:“他们还说了什么?”
沉睡初醒,疲倦的目光里却盛满了柔情。阴翳弥散的天穹,终于投射了一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