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周笙打断她的话,从杌子上站起来,“当年你将我们兄弟二人赶出珑汇,兄长悲愤离世,留我一人孤苦伶仃。”
“后来辗转到了四川,许是菩萨显灵,我遇见了我现在的养父母,被他们收养,给了我一个新生。”
“你所说的不可能,大约是由衷地认为,山雀不可能变成凤凰,贫穷之人就该贫穷一世。你不敢相信昔日你看不起的人会变成你需要高攀的人。”
“你可知我表字的由来?”他的目光冷不丁盯着王夫人,隐约闪烁着水光。
“这是我养母所取,她希望我能辞过以往,从此堂堂正正的做人。”
“但是我发现我做不到!”他突然拔高了音量,含着泪质问她,“我做不到割舍下我兄长的大仇,我更加做不到原谅你,他们不过真心相爱,若门第之差不可逾越,你为何要我哥承受最悲惨的后果?”
“你将他的腿打残,在他心爱之人大婚的前一日,你将我们兄弟二人赶出珑汇。”
“那件事情或许有更好的解决方法,可你选择了代价最大的一种。我哥哥潦草离世,你却能安然无事的活在这个世上,这凭什么?”
“我……”王夫人惊恐地看着他,剧烈的咳嗽让她险些从床榻上摔落。
“讽刺的是,你还敢称我的表字?你叫我辞昔?真是可笑,可笑至极。”
此时的周笙让她陌生,与当初那个文质彬彬的少年截然不同,他的目眦欲裂以及愤恨让她害怕。
可四年前那件事情,她的确做了啊!
她确实派人去将周策的腿打残,逼迫兄弟俩离开珑汇,她确实毁了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仅仅因为她觉得她的女儿爱上了一个贫苦士子,让王家蒙了羞。
周笙恨她,恨的应当应分。
“可是我此番进了趟牢房,却忽然明白了些什么。”周笙渐渐冷静下来,嘴角竟漾开讥讽的笑容。
“相比我,这些年过得寥落的应该是你。”
“你什么意思?”
王夫人双手紧紧地攀着床沿,意图撑起自己的身体,却发现压根使不上力气,只能靠在床头,可见是真的病入膏肓了。
周笙望着这样的她,眼中却微微闪烁着泪光。
“你该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他走到多宝阁旁,伸手一件件地拂过那些珍宝。
“相比我养父母对我的无微不至,你的儿女却都与你离心,哪怕是王绪他都厌恶你的强势与掌控。所以这四年里痛苦不堪的应该是你!”
“这兴许就是因果报应,没有什么比付出真挚的感情却得不到回应还要痛苦。”
“你的控制害得王绪兄姊三人对你厌恨,可你仍然不自知,还妄图强娶强嫁将田月娘嫁给王绪为妻,哪怕田家并不乐意这样一桩婚事,你却暗地里派人给田家使绊,逼迫田家嫁女。”
他瞪着王夫人,“若非此事,田月娘又为何会死?而王绪又何苦给人顶罪?”
王夫人听到这里早已是流泪不止,忽然又猛的仰头望向周笙。
他说王绪又何苦给人顶罪?
这么说!她的儿子当真是被冤枉的?他知道凶手另有其人?
“你,”她微颤着抬起手,指着周笙道:“你知道绪儿受人冤枉,那,那你可知真正的凶手是谁?”
周笙勾起唇角,哼笑一声,“我自然晓得,可这又如何?我难道要为了可笑的兄弟情而去救我仇人的儿子?”
王夫人恍若明白了什么,双眸瞪大如铜铃,血丝密布下呈现一种病态的红,瞧上去十分可怖。
“你,你早便晓得真凶是谁对不对?不,你不仅早就知道了真凶,你还在后面帮着真凶诬陷我儿是不是?”
周笙目光微沉,却只抬头朝她淡淡地笑了笑,拂袖出了屋子。
身后王夫人歇斯底里的声音传来,“你,你回来!是不是你,是你帮着真凶害了绪儿,对不对,你说清楚……”随后便是一阵咳喘,以及女使焦急的声响。
周笙恍若未闻,踩着稳步走向千澜两人所在的天井。
无论是他该做的或是不该做的,他都已经做了。
对得起相依为命的哥哥,更对得起真心待他的王绪,若说真有对不住的人,怕就只是田月娘了罢。
那一位会扶着门框朝他浅笑的姑娘……
他走到千澜身前,“带我回县衙,我会把我所知道的皆数告诉你们。”
他低着头对千澜说,语气淡淡地,却漾着一阵轻松。
……
沈寂正在审问王九,刚有书吏带着周忠的笔录进来,说了周忠出钱买画的事,前脚刚走,立即又有衙役进来说曾有才带着周笙回来了。
他点点头,抬手屏退了两边,下一瞬却勾起唇角,望向王九道:“或许你所知道的,别人会知道的更清楚,你不妨听听我说的,看与真相有几分相符?”
“你在未进王家之前,是在安徽一个武馆习武,后来南边闹了洪荒,你无奈只能离开,辗转来了湖广,继而入了王家为奴。我说的对么?”
在他说出这些话之前,王九尚揣着手静静地坐着,穿着一身蜀锦袍子,略有几分意气风发的模样。
一双溜黑的眼眸很是深邃,隔着衣袍都可见他习武练成的健壮身材。
等他说完,便见他渐渐焦虑起来,高挺的胸膛瞬间垮了下去,双手也从腹部移到了高椅扶手上,整个人变得精神不振。
这一切沈寂都看在眼里,目光微动,沈寂就道:“你之前是在武馆学的武,所以你并不是寻常奴仆,你身上有股傲气,见不得别人作践你。”
“好在你的主子王绪待你不错,在王家的前几年倒也相安无事。可挨不住王家有王夫人这么位主母,她最看重门第,对待史云正那样的寒门士子尚且如此,何况是你?”
他每说出一句话来,王九便脸色黑上一分,到这里他终于忍不住了说道:“这些事情大人您随便一问就知,又有何意义?”
沈寂拿过一旁的茶盏,轻抿了一小口,放下茶盏朝他笑,“你别急,且听我慢慢说完,田月娘的这个案子与这些事有无关联,你自己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