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罢,郑鸣不做停留,立刻动身,请洪度年头前引路,就近去周边村落转转。
本想轻车简从,来一出微服私访的戏码,洪度年却是兴师动众,先是命令铁烈开来一队官兵,硬生生搞出一副前有开路、后有护卫的出巡架势,反将郑鸣严严实实夹在中间。
这还不算完,很快又有一顶细藤编成的软轿抬来,洪度年随即恭立一旁,礼请郑鸣上轿乘坐。
郑鸣素来不喜形式主义,本要让他们将这些仪仗护卫全数撤去,可又转念一想,自己此时不过身处明朝末年,官员出巡自来讲究仪仗派头,真若太过随和,反而有些格格不入。
可人员过多,难免惊扰百姓,有违初衷,于是郑鸣只留十名护卫,又让那顶藤轿自行回转,转而迈开双腿,安步当车。
但见这处刻意隐藏于雨林中的土地,一字水平,沃野广阔,田林交界之处,更有一条人工开挖的河道,将田亩全然环绕其中,用以隔绝林中野兽,护卫农人安全。
田亩之间,又有条条水渠四通八达,或依地势高低,或用水车翻斗,将坤江水脉引入进来,从而种下稻谷万顷,另有荷塘鱼池点缀其间,田垄上鸡鸭穿梭,沟渠畔牛羊成群,恍然便是一处间作型复合农庄。
待到洪度年介绍过,郑鸣才知稻种全然都是产量颇丰的占城稻,再被人为改良,以至种植密度大增,此时已然结成的稻穗弯弯垂落,可见饱满实诚。
百十座大大小小的村庄鳞次栉比,排布其间,据洪度年介绍,居住此间的村民虽然背井离乡,却对家乡故土念念不忘,因此便以故乡地名作为名号。
诸如番禺村、佛山村、广西寨、江西堡、川渝坝、小莆田、漳州厝、河南屯、山东庄、外直隶、陕西原、望云南之类,走入其中,但闻乡音各异,却又面目相似,同写一笔汉字,实则无分内外彼此。
只是,遗民繁衍日多,人数远超潜军数倍,为免他们纠结勾连,自成一体,潜军并未采用太祖创制的里甲制度,反倒沿用宋朝时候的保甲制度。
保甲编组以户为单位,设户长;十户为甲,设甲长;十甲为保,设保长。
同时规定保长不得由同族同村中人担任,反倒来自别姓邻村,以此中和各姓族长耆老的威望力量,防止有人私自做大。
保长享受潜军薪俸,算作基层干部,平日监督种田收粮,维持村庄治安,战时负责粮秣调收与兵丁征用。
如此一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以收彼此制衡、相互监督之效。
因为此地处于雨林之间,又有河渠纵横交错,淡水自然不缺,但因四季湿热,蚊虱虫蚁极多,难免易染腹泻瘟疫,各村各庄于是各自凿出一口水井,井口不仅筑有高处地面两尺的井台,架设绞水用的辘轳井绳,上面还盖有雨蓬。
据洪度年介绍,井壁均已用青石砌成,井底更是铺有烧酥的炭木,用以吸附杂质污秽,每半年更换一次,保持井水澄净。
郑鸣听完大感惊奇,心道,这不就是原始水源过滤设备嘛,真没想到这群明末古民竟有这等先进意识。
沿着村中道路走过,又见民居尽是杆栏木楼,下面饲养家畜家禽,上面堆放粮食杂物,顶层则用来住人,以防潮气伤人,这般布局因地制宜,人畜分离,更显合理科学。
许是极少见到生人,加之郑鸣穿了一身官服,那些农夫村叟见了,便一溜烟得跑开躲远,实在避不开的,先是两眼发直,呆立不动,待到看清那位洪总管此时也是恭立一旁,便立时噗通跪倒在路边,埋头撅腚,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