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日,阴雨天儿,街上人少了来往,大都窝在自个儿家中,或缩在那茶馆子里喝上掺了不知几回的粗茶。人儿似乎对这孟兰节少了几分兴致,全都被那江上喷着黑烟的大家伙给吸引了目光去。
洋人来了,携着滚滚黑烟而来。
人经过江边儿大都捂着一张嘴,遮着一口鼻。一是嫌那黑烟呛人,闻了不舒服,二是嫌洋人身上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味,大爷们闻了直摇头,姑娘家闻了,怕是要被熏晕过去。
七月半,鬼门儿开,街两侧烟子里全是纸钱烧尽的灰味。翘惜春班子来了秦淮河,人多,看的人也该要比其他地儿的多上几个,这赏钱,也该随之多上几枚。
万班头逆着进京的班子来了这大上海,不为别的,主要是为了回来拜一拜去世多年的父母,希望他们能保佑自个儿挣多些钱,日后,也好多烧些纸钱给他们。
雨绵绵,上山路滑,泥泞遍布,人每走一步,便要提防脚下,避免摔在那泥坑子里去。
今儿万班头一人,戴了顶儿蒲苇编织的草帽,左手提了壶黄酒,右手拿了半只荷叶鸡,背上背篓装的,便是用于祭奠的纸钱。一阵风起,两道杂树树叶被山风吹得沙沙响,似那死去魂灵的幽怨。山道难走,万班头可没闲心思留意周围的风吹草动,全放在脚下边儿去了。
“七月半到了,也回来为您二老烧些纸钱,让您俩在那阴曹地府住的安逸些,钱不够了便跟儿我托梦,儿便就好烧给您俩,今年戏不好唱,教的几个,也是贪吃好耍玩意儿,成不了材,也算混着过日子,吃得起一口糙饭。”
万班头叹了一口气,将一张纸钱丢进了火盆儿里。
一把黑伞罩在火盆上,也不至于让那雨水浇湿了本就不大的火焰,倒是万班头被淋湿了个透。
“您二老好生用,我便也就先回一步,日后落脚何处,便就在何处为您二老烧钱,该是不会回这上海来了。”
火盆内纸钱碎屑纷飞,绕着盆顶回着圈儿。
万班头起身回头准备离去,未走十来步,只听到身后传来哐当一声。
他回身走去,瞧见一影子盘在方才他放祭品的位置上,双手捧着那半只荷叶鸡,正大口撕扯着。
“谁!”
人影听到一声吼后颤了颤身子,未逃跑,只是直直望着万班头,没说一句话,也没动半分。
“饿了?”
她没回答。
“想要好好活着,吃口正经人的饭吗?”
她愣了半分,随后点了点头。
“跟我回我戏班子去,瞧瞧你是否是个学戏的料,咱戏班子不养闲人。若是你是块料,日后便有你独一份儿的吃食。”
兴许觉得是上天儿安排的缘分,万班头竟也瞧上了这脏面儿小孩,这小孩也愿意随他走。
“听过戏没?”
她眼神闪过一丝神采,但随后又消却。
“没,没有……”
她开了口,声儿有些沙哑。
“想要唱戏吗?”
她随在万班头身后,听到了万班头问出的这一句话。
“想要活着……”
声音如蚊蝇般,也不知道她这句回答是否让万班头听见,不过未曾听见也好,也断了些闲杂琐事。
“叫什么名儿?”
“富……”
未将名儿说完,只见万班头摆了摆手,回道:“旧名便就不需再提了,艺名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