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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鹤:“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鹤回答:“问就是了。”

“一个人的意识形态是由很多因素决定的,国家的经济形态和政治形态固然首当其冲,这恐怕是所有异国恋情矛盾中最难以逾越的沟壑,放在两个作为母国曾有过战争的人身上,恐怕更是如此吧?简单地说,中日历史问题是否影响过你和玲子的婚姻?”

鹤想了一两分钟时间,没有说话,我们静静地品味那盒开封的烧酒。除了绿茶,吧台当中的自助区还放了冰块、苏打等辅料,配合传送带上的刺身、黑猪肉、炸鸡块,鲜香爽口,回味良久。不多一会,酒盒子见底了。

“那是一个十分微妙的范畴啊,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理解。”他说道,“七十多年前,我的曾祖父还是个军人,死在日本人刀下。小学四年级时我也去过南京大屠杀纪念馆,目睹了成堆的白骨残骸,走至一半差点吐了出来。历史上的事实,谁也无力改变。父亲对我的教育历来是正向的,并不偏激,他说战争是政治的刽子手,丑陋的一面却要百姓埋单。

我和Reiko都是普通人,事实是我们分别热爱着自己的祖国,也很喜欢对方国家的文化,这并不影响我们的交往。我们并不会动不动就把国家层面的事情搬出来讨论,还是那句话,政治意识太累了,那是政治家专业应对的事情,离普通百姓很远。重要的是,在她面前,我只看到了善良,这在多年后她主动提出想了解南京大屠杀的要求时得到了印证。”

“去了?”

“去了。她哭了一路,心情沉重得很。出来以后,想法都一样——和平来之不易,必须珍惜。”

我点点头。

通往NINEBOX的帘子突然被掀开了,Reiko走了进来。今天,她穿着一袭蓝色旗袍,朝我微微鞠躬打了个招呼,然后又趴在鹤耳边一阵低语。

鹤点点头,朝我说:“抱歉,来了一位熟客,点名了要我做头。关于我和Reiko的故事,改日再详细介绍。”

“忙你的便是。”

“稍坐一会,或许我很快回来也未可知。”

我点头示意。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又独自喝了两盒截然不同的酒,一盒黄酒,另一盒是调好的朗姆。WINEBOX里的人们有进有出,最终渐渐变得出去的人多于走进的人,没人喝醉,没人开车,除了那个中年女子搀扶下仍旧踉跄几步的男子,其他全都顺利地离开了,一如鹤所期望的那样。那对一胖一瘦的组合也离开了,一对奇怪的组合,大概是附近的新居民。

我看了看手表,十一点了,窗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鹤还没回来,且丝毫没有将要回来的迹象。我和染黄发的小伙子打了招呼,结完帐离开。

午夜的文化村和白天本质上没什么区别。街道上一如既往地没多少人,一如既往地安静,湿热的空气四溢其中,白日里凉爽的树荫,此时依旧比空地凉爽一些。即将进小区的十字路口有一处红绿灯。一辆蓝色本田思域在人行道前等红灯,车内播放着劲爆的摇滚乐。我从车前经过,看到一对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女正坐在驾驶仓内有说有笑。汽车屁股冒着白色的烟,霓虹灯把它染成了似水流年。

过了人行道,我掏出手机给妻拨了两次电话,无人接听。再给父母打了一次电话,原本想问问孩子的近况,响了两声就挂了。

太晚了,妻一定睡了。

回家后,我冲了热水澡,穿上睡衣,泡上一壶红茶,坐在床边,一边喝,一边久久望着窗子,对面的窗子里那个男人又在抽烟。我认得他的女儿,认得他的妻子,认得他的父母,每每下楼遇见,我们总会打招呼,唯独因他早出晚归,我从未近距离见过。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的职业,不知道他的爱好,仿佛那个家庭原本就没有这个男人存在似的。

雨势渐渐大了,伴随硕大雨点的,还有忽闪的雷电。窗外那棵大树的枝叶业已充盈,放在晴日,它断然会张开蔽天的树荫,雄赳赳地挡住半边天。而现在,它被风雨打成了落汤鸡,在黑夜中凄惨地随风摇摆,落魄得如同失了恋的大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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