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K先生提供的手机号码,奚溪委托鹤田高志,最终成功联络秋本佑。原来五年前,他曾受过奚峰的帮助。
那一年,春暖花开,秋本佑二十一岁,一家三口从东京千代田区出发,驱车前往神奈川县探亲。秋本佑刚刚拿到驾照,一时兴起,提出要当驾驶员。由于路途不远,他的父亲一口答应。行至半路,秋本佑对道路实在不熟,不小心走错一个匝道,来到一处陌生地方,就在调头之时,一部重型卡车横冲过来,撞到轿车尾部。
轿车像被撕裂一般,一分为二。秋本佑与父亲坐于前舱,受到猛烈冲击后,极速旋转数圈,直至撞到铁护栏杆上,才停将下来。好在二人都绑紧安全带,最终幸免于难,只是当场昏迷。然而坐于后舱的母亲,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轿车尾部分离后,直接被轧成一堆破铜烂铁,如同揉皱的纸张,惨不忍睹。
秋本佑醒来以后,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隔壁病床躺着仍在昏迷的父亲。警察过来询问情况,并告知秋本佑,他的母亲当场死亡,尸体已被送进殡仪馆,肇事卡车逃逸,幸亏驾车路过的好心人把他和父亲及时送往附近的医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而这位好心人,就是奚峰。
秋本佑的父亲得知妻子离世,无法接受事实,一时想不开,伤心抑郁,甚至产生幻觉,疯疯癫癫,最终被确诊为重度精神障碍。
奚峰见到秋本佑原本幸福的家庭一夜之间变成这般模样,登时动了恻隐之心,打算继续为他们提供帮助。
后来,秋本佑与父亲出院,本想得到神奈川县亲戚的救助,缓解当前的经济压力,没想到人人对他敬而远之。秋本佑孤身一人实在无法兼顾工作,以及患病的父亲,心灰意冷之下,竟动起轻生的念头。就在此时,奚峰找到秋本佑,提议他携带父亲暂且搬离东京,到自己位于神奈川县的中华餐馆上班,这样不仅可以照顾患病的父亲,又能有一份稳定的收入。
秋本佑感激涕零,最终听取奚峰的建议,白天在餐馆工作,晚上打烊以后,就直接与父亲睡在那里。这般日子一晃就是两年。秋本佑爱上音乐,玩起架子鼓,正是那段时光。奚峰发现以后,找秋本佑谈心,并鼓励他返回东京,鼓起勇气追求自己的梦想。秋本佑起初有所顾忌,一方面是生存压力,另一方面是患病的父亲。奚峰对秋本佑面临的问题甚为了解,而且也深知他的内心顾虑,为了减轻负担,自愿出资帮助他将父亲送进一家私立精神病患者疗养院。
秋本佑心存感激,无以为报,提出日后工作把薪水分成两半,其中一半汇给奚峰。奚峰听后,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不仅如此,还把秋本佑严厉批评了一顿,并告知他,以后没事不要回来,否则就瞧不起他。就这样,秋本佑拗不过这位固执的好心人,次月便离开餐馆,返回熟悉的东京,从此,二人再无见面,一别至今。
当秋本佑在寻人门户网站上看到奚峰照片的时候,第一眼只是觉得眼熟,细看之后慢慢联想到奚峰,再经过一番对比,才基本锁定思路。因为秋本佑当初认识的奚峰其实不叫奚峰,他有一个奇怪的日本名字,叫宇佐美珍惜。另外,照片里是一位年轻人,虽说年代推算下来,年龄相符,面容轮廓亦有九成吻合,但依旧不敢妄下结论。因此,联系鹤田高志,秋本佑也是抱着半信半疑的心态。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宇佐美珍惜,原来就是奚峰。
其实,秋本佑很想借此机会与昔日恩人再见一面,可是父亲病危,需要照顾,实在无法抽身,因此遗憾没能亲自带领奚溪一行人前往神奈川县,只好编辑一条短信,发来详细地址,说餐馆就在那里,宇佐美珍惜就在那里。奚峰就在那里。
出发前一天,奚溪和衣躺在酒店房间里,心情相当复杂,既兴奋又紧张,既激动又忐忑。她实在不知道,明天该如何面对凄苦的父亲。因为自己曾经固执地认为,父亲是一位十恶不赦,抛妻弃女的坏男人,而今,那些无中生有的指责与怨恨,质疑与谩骂,全都变成羞愧和内疚的刀子,割破心头,肆无忌惮地自我折磨。为此,奚溪合上双目,脑补许多关于父女重聚的相关信息,有资讯,有新闻,有电影,有书中故事,纵然如此,依旧无济于事,她显然没有准备好。
就在奚溪茫然无措之时,寒哲发来微信:睡了吗?
奚溪第一时间写道:没有。
寒哲回复很快:要不到外面走走?我正好就在楼下。
奚溪瞥一眼床头柜上的电子闹钟,东京时间,晚上八点半,迅速回道:好的,你等我一下,我马上下来。
这家酒店大堂很小,奚溪乘电梯下来,迎面直走十来步,看见一盆两米左右的植物,向右拐进一条短距离通道,穿过两扇相隔不远的自动玻璃移门,总共只花了三分钟。
寒哲负手立于马路对面,似乎藏着什么东西。他的身后有一面高大的墙壁,目测是独栋楼房的一侧截面,画满涂鸦,眼花缭乱,相当抽象,几个英文字母歪歪扭扭,突兀之余,充满艺术感。奚溪眯着眼睛,一面朝寒哲走去,一面仔细读了读,原来是Pea earth(世界和平)。
几辆脚踏车毫无秩序地停在寒哲的斜前方,不知为何,这样的场景与他的气质特别相符,奚溪不禁像上次那般,端起手机给他照了一张相。然而,这次却被寒哲发现了,他表情略带羞涩,朝疾步过来的奚溪喊了一声:“别拍我。小心看路。”
奚溪笑道:“我是觉得你后面的涂鸦蛮好看的。主要是拍它,你……只是顺带。”
寒哲粲然一笑,将一盒藏于身后的巧克力递给奚溪,说道:“之前太忙,一直忘记给你了。”
奚溪双手接过,开心道:“谢谢啦。原来你真买了巧克力,我还以为你骗我呢。”说完,毫不客气地打开盒子,挑一颗放进嘴里,接着又挑一颗放进寒哲嘴里。
寒哲脸颊微红,因为就在这个稍纵即逝的喂食瞬间,他的嘴唇感碰到奚溪柔嫩洁白的指尖,一阵酥麻,一阵暗香。
奚溪将盒子重新盖好,塞进斜挎包里,含着巧克力对寒哲说:“你怎么啦?脸这么红?”
寒哲心头一怔,像做完亏心事似的,面如火燎,更红更烫,旋即解释道:“我……这颗好像是酒心口味的。”
奚溪半信半疑,笑道:“这么敏感吗?”
寒哲回道:“我一碰酒精就这样。”
奚溪说:“怪不得,以前朋友跟我讲,有人吃一盘酒香草头也能醉。我当时还不信呢,现在看到你的脸,我信了。”
寒哲微微叹一口气,无奈说道:“一会就好了。”
奚溪抿嘴而笑。
二人延着久左卫门商店街一路往前走,穿过道顿崛,不知不觉竟来到宗右卫门町。这是一条风俗小街,霓虹闪烁,纸醉金迷。
寒哲看见一家卖章鱼烧的小铺,问奚溪道:“想吃吗?”
奚溪说好。寒哲立即过去排队。
奚溪独自立于原地等待。一名二次元装扮的皮条客笑盈盈走过来,用日本话跟奚溪搭讪,奚溪听不懂,笑着摆了摆手。
皮条客疑惑,用生硬的中文礼貌问道:“中国人?”
奚溪点点头。
皮条客继续说:“中国美女,要不要帅哥?”
奚溪尴尬笑了笑,拒绝道:“不用了,谢谢。”
皮条客还想与奚溪搭话,寒哲此时拿着章鱼烧急冲冲跑过来,一把搭住奚溪的肩胛,领她往前挪动。背后传来皮条客的声音,“原来有帅哥,打扰了。”
走远一段,寒哲才将肩胛上的手移开,低声说道:“据说这条街全是‘牛郎织女’,咱们赶紧离开吧。”。
奚溪忽然一阵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