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渠自然不敢说是因为担心季伏微才来,她那日听见他是从火场九死一生才出来的,吓得一整晚都没有睡好。到了白天,母后问她为何眼圈底下乌黑,她只说是晚上听见宫中夜猫叫喊,睡得不踏实罢了。使了许多心机才换的哥哥们把她带入修文馆。
修文馆小有园亭,陛下移驾,一行人也跟去了宝梅园。
陛下方才话一出,简渠身边的雨师辄眉毛一横,悄悄扯了扯简渠的衣物,低声道,“你又闯祸,我这次怎么给你收拾!”简渠回,“我自己想办法,大不了就被父王罚一顿,肯定不把你供出来。”
雨师辄心道,这个小傻子,陛下如何不知是他帮她入了修文馆。
观者不语,季伏微片刻后上前躬身道,“今日四门学课业未结,弟子需得早些送时嵬回去,搅扰陛下圣安,罪该万死,弟子这就带她离去。”
陛下笑问,“听说你前些时候在王城险些被火烧,不知可有这回事?”
“陛下见笑,确是如此。”
时嵬心中发毛,每每见陛下看向她的眼神,总觉得有一种怨气,可她又觉是自己多想,天下之主,没头没尾怨恨她倒是奇闻。
时嵬没有再注意听陛下的话,即使天下人都要巴结他,她也不想接近陛下,这个人让她心生惧怕,也许是因为她惧怕他的天子之气,她这一点小心思在他面前显露,总归几分尴尬。
她只一心听着季伏微的呼吸声,他嗓子哑了,肺也吸了烟灰,痊愈至少要一年半载,虽然他正当年轻,可那场火确实几乎要了他半条命,如今再听他的呼吸,似是从前时家厨娘在厨房中鼓捣风机,把油烟从窗子里放出去那种沉闷的风声。
听着实在是心中难过。
时嵬看着脚下新生的嫩草,低着头用脚尖拨弄草片。
忽听见陛下叫她的名字,时嵬应一声,“弟子在。”
“你意下如何?”
她根本就没有听见什么话,只好不停点头,瞥见季伏微苍白的脸色,不明方才陛下到底说了什么话。
“辄儿,把你的佩剑给简渠。”
时嵬看见那镶了绿松石的长剑。
陛下问道,“你要何人的?”
时嵬还没有弄清楚情况,“嗯?”
“佩剑。”
季伏微猜到她方才没有听见,向陛下道,“弟子恭请将自己的佩剑送给同舍后辈。”
“允。”
简渠抿嘴,一张小嘴只剩一条细线,她已经打定主意要好好教训时嵬,陛下说了让她耍几招给修文馆的哥哥们看看,让时嵬作她的陪练。
趁着把剑递给时嵬,季伏微轻声道,“不要受伤。”
“我要做什么?”
“作公主的陪练。”
“那我要挨打?”
他笑得咳嗽,连忙止住笑意,“不必,只是点到即止。”
简渠忽然变了卦,把雨师辄的剑还给了他,及伏微定睛看,鱼敬泊已经到了。
“如何又不用辄儿的剑?”
“我用得不顺手。”
她拿过鱼敬泊的长剑,见手柄上写道“尘、风。”
剑身上两条长尾鱼,又像长蛇,刻在剑身之上,细腻的凹槽,剑柄已经有些微微发黑,一看便是历经风雨的古物。
季伏微上前道,“陛下,且等等。”
“你又想说些什么?”
他走到公主面前,低头请公主把手中的剑递给他,简渠想也没想便给了他,鱼敬泊道一句,“大胆,竟敢从公主手中夺走物件?”
季伏微将两把剑对砍,他手中自己常用的佩剑轻易断成了两截,简渠的那把可削铁如泥。
陛下不好再当着修文馆几个皇家弟子的面偏袒简渠,于是道,“既都是新学剑术不久,便都用木剑就是。”
时嵬走到简渠公主面前,行了个礼,“剑遂。”
公主也回礼,“剑遂。”
时嵬手中冰凉,毫无暖意,一只手紧紧握住剑柄。
她左右为难,若是轻易输给公主,说明六学远不及修文馆和学宫,六学的学业比他们都要繁琐困难,若在六学磨砺这般久也输给了公主,那博士们也会面上无光,可假如公主输了,她又把皇家颜面置于何处。前怕狼后怕虎。
时嵬下定决定使出真本事,只要尽力就是。
明若离教她的几招她都学会了,自保的能力尚且有,可提及进攻和战斗,远远不足。
公主的眼神发冷,那双眼睛冰一样冷。
只见木剑一闪,公主的剑已经来到了时嵬面前,时嵬急忙挡住,呼吸也吓得凝滞。
没想到公主的剑术已经熟练至此,时嵬想既然极有可能会输,那也不能输得太过分。
又是一剑,时嵬躲闪不及被她扫了脸,一侧白皙的脸颊见了血,没想到这木剑也能割伤人。
时嵬向后退了一步,用袖子擦干了脸上的血,手指张开,重新把剑握稳了。
两人在空地上比试,陛下带着众人离得有些远。
“你不许再靠近伏微。”公主道,手中木剑舞得飞快,想要再刺中时嵬的脸,最好把她的脸划花,这样她再也不能顶着这样一张脸同伏微说笑。
“凭什么?”时嵬不服。
简渠反手换剑,旋身又是一剑把时嵬刺倒在地,剑尖无锋,没有刺破时嵬的肚子,却也痛得她站不起来。
“凭这个。”简渠得意洋洋。
时嵬咬牙站起,“所以说,我要是今日赢了,你就再也不烦斋长?”
“不行。”她又挥剑。
时嵬接住她的剑招,“那你也没有让我离开的理由。”
献血一溅。
简渠竟用手中的木剑刺破了时嵬的脖颈,虽不重,却也破了皮。
时嵬看出了她方才的杀气,那是她曾经在明若离身边感受到的气息。
如果要杀人,一把木剑,也是足够的。
时嵬知道,明若离甚至只用手也可以杀人。
简渠公主是尊贵的人,但是论起杀人,她比不上明若离。
也就是那一瞬间,她抓住简渠转身的时机,以剑击她肩膀,简渠吃痛倒下,“放肆!”
“得罪。”时嵬道。
简渠垂着头看地上的木剑,那是她方才被时嵬一刺手中当即拿不住这把木剑,落在地上。
时嵬现在明白了自己的优势。
她比简渠更加能忍耐,即使她被刺中十次二十次,只要不死,她就会站起来继续坚持,但是简渠不行,她一直躲在尊重和舒适中,自然接受不了太多痛苦,也不能立刻从痛苦中站起来。
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伸出手,“请公主莫要怪罪。”
她撑着时嵬的手站起,电光火石之间捡起木剑直刺时嵬的眼睛。
季伏微看出了剑招的趋势,慌道,“时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