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牢笼里囚禁的都是些女奴隶,灰头土脸,蓬头垢面,可依稀还是能看出还是有几分姿色,却是抱作一团,惊恐不安的将头埋在膝盖里,身体不停的打颤。
陈小六往嘴里灌着烈酒,脸上烧出几分酡红,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酒嗝,将酒壶挂在腰间,脚步飘忽不定,伸出一只手来回在女奴隶身上点了点,指着第四个女奴。
“这个贱蹄子生得倒是还有几分姿色,我喜欢。”
女奴隶如同小兽一般呜咽着,干枯成井的眼眶里流淌出眼泪,麻木的歪着头瞪着陈小六,灵魂早已是千疮百孔,眼神浑浊,双手僵硬的颤抖。
似乎是在呜咽着哀求。
陈小六打着臭气熏天的酒嗝,一时气愤,满脸横肉挤作一团,令人作呕,眼睛眯成一条缝,透出凶狠的眸光,恶狠狠的踹了女奴一脚,指着女奴的脸,唾沫星子喷到她的身上。
“若不是本大爷的钱都赌光了,我会来这晦气地方寻乐子吗?一介女奴最是下贱,我能看上你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别给老子整着一副憋屈样。”
边沿的女奴隶浑身颤栗,亦不知是激动还是恐惧,眼里消散几分警惕,那只粗糙的手指顿在半空,轻浮的移开,在半空绕了半圈,不紧不慢的落在了她的身上。
“不识好歹的下贱东西,忒扫本大爷的兴致了,你倒是不错,眼睛生得有几分水灵,倒是有点像琳琅阁里的绯香,就你罢。”
亦是不管女奴是否心甘情愿,陈小六一瘸一拐的紧逼上前,粗暴的揪起女奴乱蓬蓬的青丝,一路将其拖进暗处,似乎是还不解恨,擦肩而过时还恶狠狠的踹了那求饶的女奴。
昏暗的牢笼里,陈小六拖拽着那女奴的头发,狠狠的丢弃于肮脏的墙壁深处,浑身酒气熏天,瘦弱得皮包骨头的女奴瞳孔失神,无力的瞪着双眼,浑身僵硬如同死鱼……
奴隶的宿命,死亡和屈辱,是一场不会醒的噩梦。
可能亦曾想过离开兽猎场,可猎场厮杀终究还是耗尽了她们所有的天真,浑身污秽不堪,长期的折磨致使人话都说不上来,麻木不仁,彻底沦落为一只兽。
兽猎场和牢狱并无区别,若是想要活着,就得抛弃过去和尊严,所有人都在苟延残喘,所谓牢狱关押的是囚犯,而兽猎场关押的则只有兽,奴隶可任人凌辱,可任人斩杀。
奴隶是最为卑贱的东西。
因为足够卑贱,所以无论是牢狱还是兽猎场,总是会有些心怀不轨的人会侮辱奴隶,玩些下三滥的手段,女奴隶若是在兽猎场呆久了,亦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姑娘家最为在意的贞洁,本该是嫁给心爱之人,描眉画眼,对拜天地,等少年郎挑起鲜红的盖头,眉眼娇羞着对饮合卺酒,洞房花烛夜,将自己交予夫君。
在兽猎场却是一文不值,只是为了寻乐子。
……
花夭离的手指蜷缩着动了动,倚靠着墙面垂着头,将所有冰冷晦暗的神情隐藏在凌乱青丝,胸腔里涌动着一股恶寒,五指紧攥着地面的泥泞,粗粝的石子磨破手掌心内的皮肉。
这些女奴隶曾经何尝不是现在的她,而自己若是被囚禁兽猎场,莫非亦是会沦落为他人肆意凌辱的傀儡,因为想要苟延残喘的活着,就要麻木不仁的忍受痛苦。
她是想要活着,却不想要以那般模样苟活于兽猎场,她是想要鲜亮而恣意的活着,她骨子里生来倔强,若是非要那般狼狈的活着还不如死了。
陈小六精神抖擞的伸了个懒腰,烧红着的脸浮现几分餍足,踢了踢身躯僵硬的女奴,拎起地面破碎的布衣丢弃在她的脸上,恶劣的碾压着女奴的手背。
“下贱东西,能伺候本大爷亦是你的福气,浑身死鱼似的也肯不动弹几下,莫不是个痴傻的,呸,真是晦气。”
自始至终,女奴隶无力的仰躺在泥土地上,青丝浸着汗水贴在额角,手掌心被狠狠的碾压,黏腻着肮脏的污秽陷进泥土里,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麻木不仁。
“六子,你小子好了没啊?”
铁门外斜斜的倚靠着一个看守,腰间别着一圈银钥匙,嘴里吊儿郎当的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满脸轻浮浪荡,笑的得意洋洋:“若不是看你是我老乡,我哪敢放你进来,怎么样?这些个女奴还是不错的罢。”
陈小六抬脚移开脚尖,笑得谄媚又轻浮,忍不住打了个酒气熏天的酒嗝,酒眼迷蒙,步伐一瘸一拐,身上浑身散发着汗臭味,露出一口黄牙,拍了拍看守的肩膀。
“我陈小六拿你当成兄弟,你有好处带着兄弟,够义气,兄弟我打心眼里念着你呢,不过你还别说,这些个新来的女奴倒是听话,确实不错。”
“你说那几个女奴啊。”看守将陈小六腰间别着的钥匙勾在整串钥匙环,对于陈小六的拍马屁很是受用,抬手一指那些蜷缩在墙角的女奴,落在了浑身僵死的女奴身上,语气如同是在调笑。
“这里面的奴隶可有不少身份显赫的主儿,那女奴本是长安城里亓家贵女,听说还是最小的女儿,将门之后,娇贵得很呢,可惜得罪了朝廷,满门抄斩,沦落于此。”
“还有那些个女奴亦是些金枝玉叶,甚至还有几个质子,国灭亡了就送予此处,无论先前身份如何,现如今只是些下贱的奴隶,连我们这些百姓都可以肆意玩弄。”
花夭离依稀透过凌乱青丝瞧见那些奴隶们麻木的面容出现几分扭曲,扭曲的痛苦,似乎是在回想着过往痛苦,饱受着折磨和煎熬,如同被唤醒一般,恶狠狠的盯着看守和陈小六。
像饿狼一般的眼神,仿若能瞬间咬断他们的喉咙。
这般狼狈都想要活着,如若不是世间还对其有所牵挂,要么就是有着血海深仇,仅凭一丝复仇的信念,苟延残喘着活着,磨灭了尊严和骄傲,仇恨却是刻进骨子里的,磨灭不了。
可恨所谓的痛苦在他人眼里不过只是个笑柄。
陈小六喝得有些醉醺醺,脑子里晕晕乎乎,扶着冰冷铁门,嘴里弥漫着一股酒气熏天,浑身疲倦不堪,眼窝深陷略带淤青,一把揽过看守的肩膀,大着舌头在笑:“管这些作甚,反正都是下贱奴隶,迟早都得死。”
看守不耐烦的扫开陈小六放在他肩膀上的手,厌恶的遮掩着鼻腔,被他满嘴酒气熏到干呕,故意偏过头去,仿佛是想吓唬奴隶们,环顾四周,冷笑着提高声线,充满恶意和嘲讽。
“你们这些下贱奴隶们,想必亦是想早些解脱罢,实不相瞒,算是你们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待到天明,猎场将会迎来兽搏,那野兽獠牙长,只要一瞬就可要了你们的命。”
狭小的牢笼里拥挤着所有的奴隶,无论男女,皆都满眼恐惧,惊恐不安的抱着头往暗处扎,浑身衣不蔽体,可怜兮兮的蜷缩在墙角深处,颤抖着唇瓣,仿若看见自己的凄惨。
看守得逞一般捧腹大笑,两者狼狈为奸,病态的将奴隶们惊恐不安的神情收入眼底,眼露几分不屑,搀扶着跛脚的陈小六离开牢笼,冰冷的铁门终究闭合。
这一夜,因为看守的一番话,注定一夜未眠。
瑭棠目光空洞的盯着幽深的黑暗处,如同一只受伤的小兽,可怜的蜷缩于幽静的墙角深处,头顶呆毛垂落,浑身颤抖,咬着手掌心内侧肌肤,捂着鼻腔在哭泣,难以抑制的哭泣。
在兽猎场,奴隶是连哭泣的资格都是没有的。
长安城内,铜台猎场,世人眼中,从奴隶脚踝处烙印着赤黑纹路的代号那时起,奴隶便永远只是个供人玩乐的杀器,命如草芥,如同宰杀的牲畜。
哭泣这种东西算是人的喜怒哀乐,奴隶只管不停的兽搏,其余的,都该被剥夺资格,不配哭泣。
花夭离亦是一片死寂,凌乱青丝下笼罩着蔓延着疤痕的容颜,冷寒的眸光夹带着森冷杀意,一条腿曲折着放于地面,指甲陷入手臂肌肤,掐出殷红的血痕,刻意清醒。
狭小的牢笼里似乎有着抽泣声,那些奴隶们麻木不仁的眼眶里无声的落下泪来,脸上却没有任何神情,似乎是在忘记了喜怒哀乐,眼眶里流淌出泪水,如同一条悲哀的暗河逆流。
花夭离突然站起身来,身形将月光遮掩着,仿若周身镀着一圈温润的光圈,凌乱青丝下是潋滟光华的眼眸,一身傲骨,却在那一瞬蔑视天下,浮华万千不及张扬一笑。
“有谁想跟我一起活着?”
活这个字似乎深深刺痛了奴隶们,狭小的牢笼里瞬间一片死寂,奴隶们呼吸错乱,将所有的视线都投注于牢笼处站着的花夭离,满目震惊,说不出话来。
“我不是在说笑。”花夭离很冷静的开口,迎着凄冷的寒风,单薄的布衣在风中被拉得笔直,身形越发消瘦,周身缭绕着暗沉的阴郁,满是疤痕的容颜印着森冷的眼眸。
“我只是觉得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要以这般模样凄惨死去,我不明白这个世道,亦从未想过要去明白。”
不明白这个世道,亦从未想过要去明白,本该是视礼法为无物的狂妄之词,从花夭离的口中所说出来,一介弱女子口中所说出来,却变得似乎本就应该如此。
狂妄中最为无形的狂妄,嚣张中最为无形的嚣张。
“实不相瞒,我不服,我就是觉得无论是谁都不配夺走我的命,我的命很值钱,不该断送在这种肮脏的地方,莫非,你们就真的心甘情愿的死在这里吗?”
狭小的牢笼里所有的奴隶们浑身颤抖,赤红着双眼情绪激动,难以抑制的抱着头在地面翻滚,因为仇恨而扭曲面容,如同困兽一般在痛苦嘶吼,触目惊心。
“我……活……”衣不蔽体的女奴蜷缩着手指动了动,喉咙里迸发出嘶哑的声音,麻木不仁的面容挂满泪水,似坠非坠,目眦欲裂,指甲扣在泥泞里。
“我……要活……活……”
声音不大,亦是几个字,甚至于有些嘶哑难听,生硬得很,然而却一字不漏的传遍了整个狭小的牢笼,一时俱无言。
她说想要活,想要活下去。
即使人心冷漠,世道无情,她都渴望着想要活下去。
那些奴隶无论是气愤还是痛恨,仿佛难以抑制心中所灼烧着的仇恨,抱头痛哭,捶胸顿足,视线却是胡乱的瞟着花夭离,迟疑不定,将身躯深深低下,顿了顿,终究还是当作没听见。
身体被囚禁于兽猎场并不可怕,可怕的则是失去信念,宁愿死于铜台猎场,亦是不愿意逃离兽猎场。
这种人,早就将身心归纳于兽猎场一处,注定这辈子会被囚禁于兽猎场。
花夭离冷凝着凄楚的眉目,一介布衣不压铮铮傲骨,神情略有几分悲鸣,失望的瞧着奴隶们畏惧的眼神,终究还是长叹着抖了抖袖摆,似乎欲要甩落凄冷的月光,悲哀的合上眼帘。
狭小的牢笼里一片死寂,只有那个女奴隶不停的重复着“我要活”,响亮又刺耳,很是突兀,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就只有一个是么?”她的神情被月光折射的残影笼罩,满是疤痕的容颜一半晦暗一半冷漠,逆着月光站在牢笼里,周身缭绕着一股煞气,冷笑着出声,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还以为你们有多想活命。”
有几个奴隶动了动,然而还是迟疑不定的将脚尖缩了回去,故作姿态的绞着衣角,咬着牙在脑海里翻江倒海的挣扎,中途犹豫不决,环顾四周,终究还是选择那些奴隶。
趋利避害,是世人的天性。
这些拼命想要活下去的可怜人当中,有些为了逃离兽猎场而失去了命,还沦落到一个凄惨的结局,而有些可怜人则是害怕会沦落到与前者的结局,因为害怕,所以不敢放手一搏。
有时候,过于害怕死亡反而会是一种累赘。
就好像,一边渴望着想活命,明知道不可信,却还是在做着不切实际的美梦,期盼着天神救世,因为害怕死亡而变得畏首畏尾,从而失去了追求活命的勇气。
可怜,但是并不可恨。
花夭离目光复杂,盯着这牢笼里拥挤不堪的奴隶们,视线从他们身上大小疤痕和污秽上一点点掠过,分寸不留,浑身仿若被抽去所有力气,身侧的拳头缓慢松开,长长叹气。
“这是你们的选择,愿意留在兽猎场跟他们一起,宁死都是不肯放手一搏,你们就留着罢。”
这个世间本就没有什么天神,因为天神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供人瞻仰,不高高在上的那还叫什么天神,神活于天间,若是真的有天神这一说,世间何来的爱恨别离。
苦者不自渡,则为甘愿沉沦于沼泽,天神救世亦不过是害怕死亡而胡诌的借口。
究竟世间有没有天神,花夭离想,这些奴隶们比她还要清楚。
花夭离走近几步,靠近着冰冷的铁牢笼,一膝曲折跪于泥泞,隔着一道长长的过道,将怀里陵光给的小药瓶滑及女奴的手边,语气冷然:“这是治伤的灵丹,吃下去。”
女奴隶额头的青丝很杂乱,掩盖住漠然的面容,手指扣在泥泞里,蜷缩着动了动,甚至没有任何怀疑,麻木不仁的往嘴里塞下两颗药丸,脸颊还残余着泪痕。
花夭离对着凄冷月光倚靠着铁牢笼坐下,对于女奴隶的反应很是满意,杀伐决断,敬佩于她一介贵女的勇气。
“我叫花夭离。”她的声音很好听,却冷然的如同一块千年不化的残冰,将所有的柔情都化作冷寒的雪水,说着世间最凉薄的话,“我可不是你的救世主,若你我都想要活下去,就得豁出性命来跟他们斗到底。”
世人皆说天神造人就是三六九等,长安城内的兽猎场埋葬着傲气和自尊,历代兽猎场除其五个人,从未有人能逃离这个地狱,这种话很容易说出来,却难以实现。
只要稍不留神,便会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