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晏之叹了口气接着说:这里的一切都变了好多好多,我总感觉只是我自己变老了,而我记忆里的你们还是年轻时候的模样。
可是原来大家都是一样的,我以前的朋友全部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翁,而我的父亲已经去世十五年,他在世的时候一直很疼我,而我却像个孩子一样和他置气。
前几天我提着一壶酒去祭拜他,他的坟前长满了杂草。
我和他说了好多好多话,可是他没有办法回应我了。
然后就是你,杏。
我唯一不知道怎么面对的就是你,我不知道怎么开口告诉你渐风的死讯,四十年前我答应过你我会把他好好的带回来,可是我却眼睁睁看着他死去无能为力,对不起。
对不起,与这个词对应的是没关系。走在街上被人撞了一下或者在拥挤的人群里被踩到脚,又或者本来约定好一起吃饭而对方临时有事的时候,你总能听到这个词,带着歉意的一句对不起。
然后你再回一句没关系。
好像“对不起”三个字可以化解所有的矛盾和伤害。
晚杏笑了一下说:没关系,这不怪你啊,我该回家了。
她转过身自顾自地往前走像失了魂魄,我和栀澜静静地跟在她身后,谁都没有说话。
失去至爱失去一直支撑着自己走下去的信念,那些飘浮在心里的过去的点点滴滴抽丝剥茧般的分崩离析,而这时候的眼泪却来得特别慢,像早起买的那一个流沙包,当重重包裹着的面粉做的外衣挖到最中央的时候,里面的馅才会流出来。
我站在晚杏的房门外听见她撕心裂肺的哭声。
院子里的杏花肆意的绽放,阳光打下来给它们镀上了一层透明的光圈,每一朵看起来都那么绚烂,映在脸上投射出浅浅的阴影。
这样的场景一定和几十年前没有什么分别,晚杏一定又在回忆她和林渐风一起度过的那些日日夜夜,从胸口里延伸到全身的回忆,像一小块戳进皮肤里的麦芒或者仙人掌上细细的刺,轻轻一碰就会传来尖锐的疼痛。
我也开始回忆我和晚杏相处的日子。
她最常和我说的是“把张家订的织锦送过去,把李家那件衣裳拿过来绣”。
“诶诶诶,你怎么那么笨简简单单一幅蝶恋花都绣不好”。
“吃饭吃饭,都给我吃完不准嫌三嫌四”。
每天重复着这样的生活,在布满白色杏花的天空下从清晨到夜深。
一株株杏花落了又开好像永远没有尽头,如同每一个从天黑到天明的等待,永远不会结束。
如同每天从不同的人家送过来的织物。
晚杏是这里最出色的绣娘,我们每天都能接到很多订单,这些订单里有小小的一方丝帕,有长长的一幅壁画还有火红的嫁衣,每天每天好像永远不会断绝。
每次绣嫁衣的时候,我总能看到晚杏眼睛里的悲伤,只是她每次都用“整天埋在各种颜色的布料里所以不高兴”来搪塞我。
其实我知道那种痛。
一根根丝线一针针穿透那些红色的光滑的布料,形成好看的花纹,就好像一针针刺进心脏里,然后堆积在一起,扯不断,也推不开。
做工的时候我常常会忘记换一根大小合适的针来绣,过粗的针刺破布匹会留下一个个空空的针洞,要让这样的洞消失也很简单,只要用指甲轻轻的刮两下就可以复原。
那心里的洞呢?用什么才可以修复?
任何事物都会有尽头,年年盛开的杏花还有一天天老去的生命。
晚杏把自己关了整整三天。
第四天的时候,天空才刚刚出现朦胧的白色,眼睛刚好可以看清满院杏花的轮廓,空气中就飘满了食物的香味。
晚杏给我们做了早饭,依旧是一碟煎蛋,一笼包子。
从院子中间的石子路走过去,在最后一棵杏树的背后有一间小小的厨房。透过稀疏的树枝看过去,晚杏正在一个个的捏着包子,细细地给每一个都打上漂亮的皱褶。她还是和从前一样穿着红色的裙子,衣袖高高挽起,前前后后的忙碌着。
发现我在看她,她大声的喊我,“看什么呀还不过来帮忙?”
“以前渐风还在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天还没亮就起来做早餐,那时候他说要教我,我回答他说只要有一个人会做饭就够了,所以我从来没有下过厨房。”晚杏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她抹了一把脸,脸上立刻粘上了一小团绵软的面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