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谷月于是接着说道:“这事啊,得从婢子的教习女官说起。我初入宫门时,性子很傲气,仗着医术超群,常常不给人脸面,得罪了不少人。若不是我那教习女官心好,替我多方遮掩,我恐怕也没福气见到才人了。我那个教习女官早前就在沁凉殿当值,因为行事利落又懂医理,就被提了正六品司药,离开了沁凉殿,入了六尚。后来听闻秦芳怡落得那样的下场,她念及主仆一场,常常在清明和年关偷偷去沁凉殿给秦芳怡烧点纸钱,以全主仆之谊。咱们圣上登基时,大赦天下,放年老侍女归乡,我的教习女官也回乡去了。她临走前嘱咐我替她给秦芳怡尽尽心,每年清明、年关烧些纸钱给她,我也一直照做,直到前年阮美人入宫为止。”
“阮问心做了什么?”南嫘若有所思,既然秦芳怡是因郭家牵连而死,那么阮问心与她产生联系,就不足为奇了。
方谷月对南嫘道:“前年清明夜里,婢子依惯例偷偷去沁凉殿祭拜,谁知洒扫侍女不知为何早早锁了殿门走了,婢子一时不察,便被关在了殿内。到了后半夜,天色转冷,婢子衣着单薄受不住,为挡风寒,就躲进中堂的大柜箱里去了。谁知竟叫婢子无意间看到了一件事。”方谷月说到这里,连声音也不自觉低了下来:“当时,婢子正缩在柜中迷迷糊糊犯困,就听见吱呀一声,殿门被人打开了。婢子吓了一跳,这大半夜的,谁会到这偏殿里来?婢子好奇,便把那柜盖子顶开了个缝儿,就瞧见,一个宫妃,身畔跟着个小侍女,前头走着个引路女官,进了这大殿。她们提了一盏灯笼,借着那点灯光,奴婢认出,前头引路的正是沁凉殿的刘女官,可那后面的宫妃用件大斗篷遮住头脸,婢子看不清楚。她们在堂上停下,宫妃命身边小侍女摆上了香烛冥币,竟然是来祭拜的。”
芸香问道:“那宫妃就是阮问心?”
“不错,正是阮美人。”方谷月虽如此答了芸香,却又朝南嫘道:“可婢子当时,并不知那宫妃就是阮美人。因为自始至终,婢子未曾瞧见那宫妃容貌。那宫妃从未摘下大氅的兜帽,婢子只能听见她的声音。
后来有一次,婢子去芙蕖殿里侍药,无意间瞧见了殿里的碧落,竟然就是那日夜里跟在宫妃身畔的那个小侍女。婢子又留心仔细分辨了阮美人的声音,这才确定那祭拜的宫妃就是阮美人。”
芸香很是疑惑:“阮问心为何要去祭拜秦芳怡,她们又不曾见过面,难道有什么旧交情不成?”
“听那阮美人言辞,应当是有旧的。”方谷月接着道:“当时,阮美人嘴里念叨了好些话,似乎是在感慨,说秦姑姑身份尊贵,却偏偏如此命苦,得了个凄凉下场,让人好不怜惜。她既入宫,自当为秦姑姑安魂,自此后年关、清明尽心尽力,希望秦姑姑泉下有知,能得以安息。之后就郑重祭拜了一场,口中言说,她日后要借此沁凉殿一用,多有打扰,但她必会为秦姑姑尽心照料殿中的忠仆,替秦姑姑全了主仆之谊。”
“这阮问心当真不知羞,”芸香撇嘴嗤道:“一口一个秦姑姑地叫,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难不成她一个伶人出身的女子,还能与侍郎家嫡女有亲戚旧情不成。怕她是看着死去之人不会驳她面子,故意和人家攀个亲戚吧。”
芸香虽然知道阮问心乃郭家之女,但她也知道,阮问心未曾入过郭府的门,她不被郭家承认,就只是个红楼女子产下的庶女。既然她还未曾认祖归宗,就遭遇了郭家灭门,又怎可能因着这层出身与侍郎家小姐有联系。估计那阮问心只是故意从言辞上自抬身份,好方便她行事罢了。
“芸香也不要妄下断言。”方谷月却不认同道:“那阮美人恐怕并非她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无从依靠。我那时候就觉得奇怪,她当时刚刚入宫不久,只是个御女,地位低微、不受人重视,怎么能轻易的进了沁凉殿,还由主管沁凉殿的刘女官亲自引路?那刘女官可不是个任人摆布的人,她早年因受过秦芳怡的恩惠,对秦芳怡极为忠心。当初秦芳怡身死,众奴仆各寻出路,以刘女官在宫中十多年攒下的人脉,想调去一个好宫室里享福,那是轻而易举的,可她偏就执意留在沁凉殿,守着秦芳怡的牌位哪儿也不去,这样一个刚烈性子,必不可能轻易被阮美人买通。既然不是买通,那就是阮美人有什么能力或者身家背景,让刘女官觉得她与秦芳怡是真的有旧交情,这才引她去祭拜的。”
“月娘,你想的不错,那阮问心确实是有些来历。”南嫘见方谷月已经想到这一层,便打算将阮问心的身世全盘托出,她既然选择把方谷月当作心腹,就不会对她有所隐瞒。
“才人此话怎讲?”方谷月听南嫘这样说,知道事有隐情,于是问道。
南嫘郑重道:“你可知道南陵郭家的案子?”
“婢子晓得。”方谷月道:“那可是先皇时的叛国大案!”
南嫘又道:“那你可知,郭家是否还有后人存世?”
方谷月心中若有所感,却不确定,她道:“郭家可是满门抄斩!应当无后了。”
“非也。”南嫘摇手道:“那阮问心正是郭家后人!她是郭岐山流落民间的庶女。”
“什么?”方谷月惊道:“这阮问心竟然是逆臣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