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雨水渐收,空气里全是草木灰白的衰腐气息。
嵇攻玉伏在屋脊上,注视着底下的熊熊火光。
“走水啦,走水啦。”有人在敲锣,登时引得这花红柳绿的乐坊一团大乱。
她纵身跳下,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阁下方才在看什么?”一人环抱的柳树后,走出一个蒙面的黑衣人。
“看烟火啊,你别不信。”嵇攻玉道。
“白天里下过雨,这火可烧不了人,也烧不了证据。”那人出言讥诮道,“莫不是因为今天那两个女子刺了阁下几句,阁下就要赶尽杀绝。”
这声音听起来怎么有几分像那个卖鹅的农夫?
“阁下气量也不大。”她一边说着,一边迅猛上前,手中飞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那黑衣人却只是一昧逃跑。
“韩某能与诸位共事,实为幸事。”韩渥举杯,邀席上的张承奉,冯道,慕庭燎共饮。
冯道摸上袖侧的酒壶,余温灼手,他的眉头却不知不觉地皱了起来。
按理说,平常这个时候,嵇攻玉已经回来了,她最喜欢的就是这个温度的黄醅酒,暖肺却不伤喉。
“李姑娘去往何处了?”韩渥环顾四周,问冯道。
冯道干笑了一下,这个点儿,不是杀人就是放火呗:“她有要紧事去办了。”
慕庭燎正自顾自揽袖饮酒,忽然一顿,道:“下来吧。”
房内的屋梁上旋即跃下一个玄衣少年,对慕庭燎叉手行礼:“少门主,人带到院子里了。”
“人不在院子里了。”有一人迈着人畜不分的步伐进了门,“爷爷我在这里。”
后面追着几个人,都被慕庭燎挥袖屏退。
“慕小儿,我是受了皇命,你也敢派人看着我。”温韬趾高气昂。
韩渥蹙眉,料想李渐荣的确是个招摇的人,不是招摇过市,是招摇撞骗的招摇。
“温兄上天遁地,无所不能,再入人群,便是藏水于海,我实为无奈之举。”慕庭燎微微一笑,眉目间生出雍容的风度,“温兄有何见教,”
“你小子,虽然是只披着羊皮的狼,但表面上,还算是个嘴甜的后辈。”温韬挑起眉,一边大喇喇地从怀中掏出一大卷图纸,“我是想到挖地道的地点了。”
有半卷纸随着他的动作泼溅出来,悠悠露出一角。
冯道低眸瞥了一眼,只一眼,他的心魂都不由得震颤起来。
这不是《兰亭集序》的残章吗?
他装作恍然未觉的模样,耳边仍旧接收着他们的谈论。
挖一条从皇宫到宫外的隧道,可以出逃,可以密会,的确是一条好出路。但具体操作起来,其实困难重重。且不说工程浩大,如今京都的风吹草动都有宦官的监视。
温韬提出可以重掘大明宫底下废弃的避难通道,冯道心想,这些避难通道往往是在较为富丽的宫宇之下,以便皇帝在紧急危难的情形下及时出逃,这的确是一条妙计,但是温韬的心思恐怕不止于此。
他将沉郁的目光投向墨黑的天宇,估摸着时辰,眉头微皱。
另一边的嵇攻玉正加快脚步,追逐着窜逃的黑衣神秘人,他轻功极好,四肢舒展非同寻常,一味引着嵇攻玉往竹林深处去。
寂寥的夜,惨淡的风,刮过枝叶沙沙作响,这种静谧反而让嵇攻玉心惊肉跳。
“既已现身,何必畏首畏尾,不如出来痛痛快快地打一场!”她环顾四周,有意激神秘男人出来。
然后她便听见一个极雍容清越的男声:“那我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