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勖猛地把被子一掀，身影在黑暗中影影绰绰：“你现在看到了，跟我走吧。”

嵇攻玉直起腰：“我就是打个比方。你给我写的诗，长记别伊时，和泪出门相送，可我与你分别的时候，从来都没有哭过啊。”

李存勖冷笑道：“是，你不仅没哭，还找了别的男人和你住在一间旅舍里。”

怎么忽然就较起真了，嵇攻玉辩解道：“那是故人而已。”

李存勖攥起她的手：“走吧，小玉。我离不开你，你也是一样的，对吗？”他语气突转，又低又挠，嵇攻玉顿感自己的心都被揪了一下。

她低下头说：“我不走。”

“我知道你为我好，你从前说了许多话，都是劝我不要回去，我耳朵也不是白长的。但是有些事，我还是要去做。我懂你的心思，不是我有多聪明，而是我和你是一样的人。”她加重语气，“我和你是一样的人，你想超越你的前辈，超越晋王，我想重现祖辈的荣耀，完成我父母亲都没完成的宏图。给我这个机会，好不好？”

李存勖沉默片刻道：“如果我阻止你，你是不是要杀了我？”

嵇攻玉道：“我会的。”她抬起脸：“你方才不也想杀我吗？”

李存勖抚上她的脸道：“有一瞬间，我把你当做危难之际弃我而去的叛徒，千山万水，我也要报其仇，灭其身，小玉，若不是我了解你，我真的要杀了你。”

李存勖坐在床头，嵇攻玉想扑进他的怀抱，李存勖却微微一侧，她不依不饶地抓住他的手臂，又扑了过去。

“你怎么找到我的？”

“一寸一寸找的，倒也不是太难，谁让你居然骑着驴，都没走多远。我可怜的小玉，你从前可是马上的英雄。”

“你出来找我不耽误你的事吗？船上那些人是李克宁派来的吗？他还在找你麻烦吗？你不怕再遇到什么意外吗？”

李存勖道：“我的马跑得快，不耽误，找你也算是我的事。我的行踪被泄露了，那些人想来个破釜沉舟，不过他们算计人心厉害，武功实在不怎么样。”

“谁？你身边的人吗？”

李存勖却不答，只是叹了一声道：“小玉，这世间的人大部分不是在分辨对错，而是在权衡利弊。”

嵇攻玉想起今天看到的丧葬队伍：“朱温派去的送葬队好像是罗绍威请来的，他终于再也无法忍受不了受牙军的胁迫了。”

李存勖道：“他们父子以为朱温会替他们拔掉魏博这棵荆棘上的刺，了结自己的心头大患。但朱温这个人要么不做，要么做绝，他会把这棵荆棘挫成灰烬，我看那八千牙兵，活下来的不过寥寥。可惜罗公子，他其实是个仁善的人。”

“那整个魏博，岂非从此落在他的手中？”

李存勖轻轻笑道：“小玉，这对朱温来说是好事，对我河东也是好事。”

不知不觉已到了三更时分，李存勖抬手抹了抹警告语眼底薄薄的泪，淡淡道：“你终究还是舍不得我而落泪吗？我的诗明明是很写实的啊。”

他起身离去，衣袖在晚风中荡漾，留下了最后一句话：“我会留匹马给你。”然后如同一阵烟似的不见了。

不久之后，一件事震惊中原。朱温皆助女儿安葬一事，埋伏兵仗，将魏博八千牙兵尽数斩杀，赤其族，州城为之一空。

朱温的军队驻守魏州，耗费大量军饷，魏州城蓄积皆去，魏博自此衰落，罗绍威私下里向人感叹道：“合六州四十三县铁，不能为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