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妈妈错愕地怔在那里,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她对我没有怨气,是因为我对她来说,已然没有那么重要了。这丫头,平日里温温柔柔,实际骨子里,比谁都活的通透。奇怪的是,伤心之余,我竟还有几分欣慰?她这样进宫里,我反而能放心了。”
“奴婢不太明白,如何,就能瞧出大姑娘通透了呢?”王妈妈云里雾里,虽也不明白为何老太太会说出自己于大姑娘已没那么重要了的话。
但觑着老太太的神色,毕竟是跟了多年的老人了,终究不敢将话说的太实。
如何通透?
那些辜负了她的人,她宁愿忍着剧痛刮骨疗伤,与伤处一刀两断,也不愿优柔寡断,再有纠缠。
她是伤了心了。
她的亲祖母知道她最在乎什么,心里明明白白她重情,便拿着母女与姐妹的情分相胁,迫使她就范。她是屈服了,可是,与自己的情分,也断了。
当断则断,恩怨分明,她家普普通通养大的小姑娘,不知不觉间,竟有一颗,帝王之心!
老太太垂着头,瞧不大清脸色,半晌,似是朦胧间的自问自答,也似是在回答王妈妈欲言又止的问题,更似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喃喃一语:
“易地而处,想来她当时也是伤心极了的吧。
已是全然不在乎了,所以她这样顺从配合。可这样两相比拟,却更显出我的狠心。”
王妈妈着实是听不懂老太太究竟是在回答谁?但她也不敢问下去。老太太在这种时候不喜身边有人,她悄悄合上纱帘,让老太太自己静着了。
老太太昏沉在暗香浮动,温暖幽暗的花间里,头脑也渐渐不太清楚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些年的殚精竭虑,野心勃勃,到底是对,还是错。
半梦半醒之间,她隔着花间垂下的纱帘,恍惚看见余老太爷立在桌前,正聚精会神,眉头微蹙地认真温着书。
她一下就笑开了,眉目舒展,混浊的眼睛里,依稀还带着两分年少时的娇憨气:“你个坏老头,让我操心了一辈子,临了还把这一大家摊给我,”她话中,还带上了几分委屈,“过几年相见的时候,定叫你好好偿我……”
离多最是,东西流水,
终解两相逢。
浅情终似,行云无定,
犹到梦魂中。1
周家
周欢静静坐在榻上。
周夫人坐在她的旁边,保养得宜的细白手指紧紧抓住女儿的手,眼中忧色愈浓。
太常寺卿周士祥周大人,也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疲惫地用手托住额头,眉宇间难掩焦躁郁色。
屋里屋外的下人们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闹出声响,更加惹的主家不快。
周欢温温笑着,安抚父母:“爹爹,娘亲,莫要再忧虑了。因女儿的前程让爹娘忧思,是女儿的过失。女儿不孝,辜负爹娘生养大恩,今后,怕是不能常常承欢您们膝下了。”
周夫人一听她的话,本来死死咬牙憋住的眼泪顿时控制不住了,泪水如决堤一般蜿蜒而下。
周夫人生的很美,不然也生不出周欢这样的好颜色。此时她倚着床栏,微侧着身子,眼中晶莹闪烁,泪水不住地往下流。这无限哀凄的景色,竟还有梨花一枝春带雨的婉约。
“欢欢,是娘亲对不住你,生了你这样一副容貌出来,又没本事将你一辈子护在身边。累的你花一样的年纪,要锁进那高墙内…………”她再也说不下去,转过身扶着床杆哀声痛哭起来。
周士祥见平日一向温婉端庄的爱妻如此伤心,再坐不住了。忙起身将她拥入怀里,宽慰着:“世事哪能尽如人意呢?这一遭是福是祸还未下定论,咱们的欢欢这么聪明,就算是在深宫里,也定能好好保全自己。”
1出自宋代晏几道的《少年游·离多最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