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过去后,夫妇俩不欢而散,一连几天,关氏与余耀德再没见过面。余耀德日日歇在侧院甘小娘那里,而关氏又为儿子余温璟上学塾之事忙碌,又为余漪娴议亲之事操持,又劳心又劳力,心中焦急,没几天就病倒了。
余漪娴一连几天都侍奉在关氏床前,看着关氏日渐消瘦的脸,实在心中不忍,悄悄叫了李妈妈问话。
“李妈妈,虽说父母之事,做子女的不便插手,可看母亲这些时日的态度,肯定是与我有关吧。”余漪娴坐在亭里,面容沉静,李妈妈坐在她对面,面露难色:“大姑娘,您别为难老奴了,太太明令禁止不让说的事,老奴不敢多嘴。”
“妈妈但说无妨,母亲怪罪下来,有我担着。”
“姑娘……”
“您就请直说吧,看着母亲每日这个样子,您就忍心吗?”
“......老奴也知晓不多,只知是与您的婚事有关的……”
“……”
余漪娴缄默不言。半响,她轻轻开口,
“依父亲的意思,是不是想把我送进宫里。”
李妈妈惊愕。“大姑娘?……”
“母亲是因为不忍心吧,不舍得拿我给父亲博前程,所以和父亲争执起来了?”
“……”
见李妈妈不说话了,余漪娴叹气,“母亲打心里疼我,我是知道的。可若是牵扯到父亲的仕途,我们都很清楚,母亲是不可能拗的过父亲和祖母的。”
余府中所有人都清楚,余老太太平时慈爱宽和,可一旦涉及到余耀德仕途的事,便如被触了逆鳞的瑞兽一样。这件事,已经成了她的执念了。
两人相对无言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余漪娴就回关氏房里去了。
这天晚上,侍奉着关氏吃了药,入了睡,余漪娴披上厚重的兔毛斗篷,带着贴身侍奉的小丫头琦菱在夜色中,赶去了初明堂。
初明堂里,余耀德还没有入寝,正伏在案旁研读着儒经。他的妾室,侧院那位甘小娘正在一旁研磨。真是好一出红袖添香。
“女儿余漪娴,请叩父亲安。”余漪娴立在屋门外,望着两人的窗影,面色平静地通禀。
余耀德面色一冷,“她来干什么。”甘氏娇笑着说,“是不是还为着自己的亲事焦躁不安,漏夜赶来来求您了?”余耀德冷哼,扬声对门外道:“进来吧。”
余漪娴进来,却把琦菱留在了屋外,她对着甘氏道:“烦请小娘先回避一二,我与父亲有事相商。”甘氏不情愿的磨蹭,余耀德狐疑的看着余漪娴,摆手让甘氏下去。
屋门被掩上了,门外甘氏有琦菱看着,什么都听不到。
屋内余耀德脸色很难看,他摩挲着檀木笔杆,斜斜瞪着余漪娴,一言不发。关氏为着女儿与他这个主君起了龃龉,他虽面上不曾仔细计较,心中还是极为恼怒的,故而冷了正屋几日。
今日余漪娴孤身前来,不知是为了关氏为了示弱遣她来求他,还是……思及此处,他转过身,仔细地打量她的神情,想要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可屋上的灯火虽亮着,但映照出的光影却朦朦胧胧,她又微低着头,故而照不清她的神色。
他突然想好好看看她,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他曾经也宠溺地抱着她,怎么就忽然记不真切她确切的面容了呢?
他往前探了探身子,微眯着眼睛打量她。
她的气质极好,亭亭地立在那里便如娇花照水,皎月初升。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她的背也挺得很直,但又没有傲慢之态;站相也极为规矩,连一丝一毫的小动作也没有;朦胧之中望不清她的面容,只能看出她眉目如画,气质如兰。她的头发也很黑,又黑又亮,像一团柔顺的乌云轻轻垂着。
余耀德依稀记得,她小的时候头发总是长不好,又细又枯,颜色还发黄,像道旁的野草似的。给她找了大夫看诊,开了药方,可她又怕吃苦,药也喂不进去,关氏忧心了许久,最后从娘家处打听后又请了位擅药膳的大夫,将那些滋养的药材仔仔细细添进她日常的饮食中,烹制完后又亲自尝了有没有药味,再日复一日哄着她吃,才将那一头青丝养的像缎子一样。
关氏确实是疼她,将一个早产且病弱的孩子拉扯成这样的灿若春华,皎如秋月,又细心又耐心地教导,这么些年,自然是该舍不得。
不过他转念又一想,余府也好生养了她十五年,自己是她的父亲,生养她一场,也很合该帮扶着让自己的仕途更进一步。他这么想着,面上不觉也带出了一分温柔的笑意。
余漪娴冷眼看着,只觉这笑意古怪的很,也可笑的很。试想,一个前一刻还对你冷言冷语,眼梢都懒怠抬一下的人,盯着你看了一小会儿便突然又对着她笑开了,当真是渗人极了。
这头余耀德还做着黄粱美梦,那边余漪娴已撩起裙摆,对着他轻轻跪了下去。
“父亲,女儿听闻,这些天,父亲和母亲因女儿的前程颇有些不快。因着女儿行事不当,处事不周,累的家中纷争不休,是女儿不孝,惹得父亲烦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