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宋宅的牛车速度所赐,李吴一没花什么功夫就轻易追上了他们。并且一路跟踪来到了引香居外。
出于好奇他爬到树上观察院中情况,只见原先抓药的丫头推开院门入内,提着药包拐进了后厨。这小厨房最多容纳三四人,实在不像能供给宅邸上下二三十人口粮的样子。
而院中布置清幽,还立着架秋千,一切摆设都过于精致,实在不像男子居所。难道是姑娘家的别院?
跟踪翻墙偷窥已非君子所为,更何况还跟到了女眷闺阁。
正这时堂屋门扉大敞,一高一矮两道身影从里面走出来。高个的扎着个道士髻,以木簪饰之,分明没有彩衣浓妆,甚至脸上还蒙着一块奇怪的布帕,可就是骨络清隽,温雅柔和,一举一动都透着股书卷气息,比旁边环佩琳琅的妙龄少女还要吸睛夺目。
李吴一目力好,能看到对方在烛火映照下,缓缓眨眼时浓密的小扇睫毛刮在面巾上,低头时脖颈弯出优雅弧度,纤细得一只手就能扼住。
他在墙头盯了半晌,对方似乎发现异样抬头看来,李吴一忙矮下脑袋趴到瓦当后边。
清韵道:“姑娘,怎么了?”
穆芸筝少时能提笔时就整日伏案写就医药心得,一写起来废寝忘食不知日夜,是以视力下降的特别厉害,更别说大晚上光线本就不好,她也只当自己眼花:“没什么。”
行了两步她道:“明日我让秦隐寻些艾草,你们把每个房间都熏上一遍,再不整顿,整个宅子的人都要被我传染了。”
清韵想笑,却打了个喷嚏,吸溜吸溜鼻涕水,鼻头眼睛红红的看上去像只小兔子。
穆芸筝无奈看她,又折回去找了个简易自制口罩给她蒙上。虽然不能百分百隔离病菌,但总比没有强,省得人群聚集的时候大规模交叉传播。
引香居一院子的丫鬟都是宋宅老人,大都是宋家商行一些穷苦伙计家里的女儿。七八岁时起就跟着姑娘,穆芸筝闲来无事会教她们识文断字,熟悉药理;也会灌输一些现代女性的思想理念,所以她们对姑娘崇拜有加,亦不会觉得姑娘那些奇思妙想超脱世俗。反而因为日常实用,很是推崇备至。
收拾好小丫鬟,穆芸筝走在前头拐过廊檐回了厢房,清韵为她铺好床褥,回头见姑娘在磨墨,就端了烛台放在案上,轻手轻脚退出了屋子。
那边两个小丫头在灶房里边煎药,边捣鼓新式菜肴。这边穆芸筝跪坐案前伏案疾书,也不知是在写些什么东西。
李吴一攀在墙头看了一会儿觉得百无聊赖,抬头望着头顶上一轮下弦月,月色如洗清冷悠悠,越发惹人愁思。
也不知他是想起了自己从前被算计的憋屈,还是怨恨王爷给他招来这一门灭顶亲事的耻辱,神情尤其迷茫。
原本这事已经过去了,甘州距幽州路遥千里,他一介普通百姓拿不到出入州府的路引,恐怕这辈子都无缘得见这位孙小姐。
如今王爷给了自己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他也不想因为当众受辱再去找一个姑娘家的麻烦,毕竟她也为此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一个女子名节何其重要,不像他丢了军衔还能再重新来过,这个污点必将伴随她余生岁月,犹如烙印一般镌刻一生。
所以即便来了潞县他也没有来宋宅大闹一场的想法,无关情意,只是不想让姑娘家为难而已。
可在医馆看到宋宅的牛车时,有些深埋心底的情绪就像魔障一样,蒙蔽得他心智全无。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一点都不在乎,许久以来有一个问题始终困扰自己,如果没有李唐皇室从中作梗,一切都还未发生,她究竟愿不愿意和自己回甘州,做一个粗野莽夫的妻子。
院里传来嘎吱嘎吱踩雪的声响,李吴一回过神来,赶紧攀着院墙将自己藏得深一些。
灶房里的热水烧好了,环儿舀了一桶送到了姑娘房里。她见姑娘还在奋笔疾书,“咚”一声放下木桶道:“大夫嘱咐过了,要注意修养,您再这样不听劝告,我就回扬州老家了!”
穆芸筝被抓包抓的莫名其妙,指着滴漏道:“现在才酉时啊,这么早哪里睡得着?”
环儿才不管是什么时辰,她用攀膊系好袖子,往面盆里倒水,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我这不是为了您好吗,怎么就听不进去劝呢。”
穆芸筝在写一篇关于医治风寒的文章,闻言叹气道:“天天被你们按着睡大觉,人都要睡散架了,你们就不能让我做点事情松快一下筋骨吗?”
环儿过来双手撑在案前:“您现在还病着,病的不轻,风寒之症过给了宋宅的家仆。这么说总该懂我意思了吧。”
穆芸筝停下书写的动作:“你们是想让我装病?”
环儿叹了口气,转过来取走她手中的笔:“是不是装病您身为医者难道自己不清楚。”
穆芸筝攀着她站了起来:“我晓得你们的意思,但是这也非长久之计。渤海一役过去,圣人迟早会想起这事,到时候定下婚期……”说到这,她也没了继续书写的心情。
环儿握住了她的双手,自己势单力薄不能改变什么,唯一能做的只有宽慰姑娘而已:“能拖多久是多久,就当是陪陪宋公也好啊。”
说起姥爷,穆芸筝似乎也找不到理由来反驳了。
原先还在登州穆家时,穆氏宗族因为她阿爷娶了商人之女为妻,拖累了三代子侄不能入朝为官,全族人把气都撒到了她母亲宋转玉身上。
大家族折磨人的手段从来不是体肤之痛,他们孤立冷落宋转玉,给予她的伤害都是诛心之举。就连她父亲穆儒言也因为心中有气,在她母亲怀胎期间抬了妾室进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