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前日闹腾了一通,宫里三位姑姑也不敢再找二人的麻烦。翌日来教穆芸筝宫中规矩的时候毕恭毕敬十分本分。
尤其彤香姑姑生怕姑娘找到机会把昨日自己口不择言的话传去皇后那边,更是唯唯诺诺谨言慎行。
只是她们态度再好,主仆二人也一点都高兴不起来。毕竟若非太极宫圣人从中作梗,她们本该有另外一番生活景象,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囚困在长安,学那劳什子宫廷礼仪。
来长安也有五六日了,穆芸筝几乎每天天不亮就被她们从榻上拎起来,又是梳妆擦粉,又是套上宫装勒得险些喘不过气。
昨日宫中出了什么事,三位姑姑早早回宫复命,穆芸筝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环儿怕她闷出病来,就将她推出门去,到外头溜达散心,这才有了后来发生的事。
想她少时离家远行,在扬州开医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随心所欲无拘无束,快活逍遥赛神仙。如今为了一大家子,不得不忍气吞声,学从前最为不齿的深宅规矩。
环儿深知姑娘心里苦,但自己势单力薄,连三个老婆子都打不过,更遑论解救姑娘于水火之中。
只不过今日似乎有哪里不对,因为此前姑娘虽然很厌恶这些事,但到底不会漏怯,给她们刁难自己的机会。今日却不知为何整个人都蔫蔫的,一点精神都没有。
环儿有些担心,趁着停下喝口茶的功夫,忙上去扶她,手才搭上去就觉出姑娘浑身滚烫。
在她身边待久了,她也耳濡目染略懂些粗浅医术。
想是姑娘先前的病根没去干净,昨日又急火攻心,加之被她们折腾一上午,这才诱发了原先的病症。
她又急又恼,气姑娘一声不吭的挨着,也恼自己不够细心,她委屈道:“姑娘许是旧病复发了,姑姑们心善,能不能去求求惠娘子,让她发发慈悲,不要再折腾我家姑娘了,她若有什么好歹,环儿怎么向宋公交代呀。”说着大眼睛蓄满泪水,看着又要掉金豆子了。
三位姑姑到底是女人,对穆芸筝的遭遇十分唏嘘。
常言道狡兔死走狗烹,当年中宫皇后跟随先帝父子南征北讨,多大的功劳,还不是被今上囚于深宫禁苑。
到如今中宫消息闭塞,六宫娘子蠢蠢欲动,都以为皇后已经命不久矣,今上这才会将宋家唯一的孙小姐赐婚给皇子瀚,想以她为质继续剥削远在幽州的老丈人。
试想她一个受尽外祖溺爱的富家小姐,原本已经许了人家,今上这道旨意落下犹如晴天霹雳。她为保宋家与那倒霉的未婚夫婿,忍辱负重接下旨意。
这样的委屈别说是她这样的深宅小姐,就是她们这些粗使宫女都觉得太过了。
领头姑姑叹了口气道:“你好生看护姑娘,我这就去请大夫。”说着领了相熟的姑姑出门去了,留下那彤香姑姑与环儿大眼瞪小眼。
二人合力把穆芸筝扶回屋,环儿除了她的鞋袜让人躺下,又替她松去衫裙的系带。
迷迷糊糊间,穆芸筝只觉轻松了许多,翻个身往里榻一滚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姑娘好不容易能睡个回笼觉,环儿自然不会让旁人打搅了她的美梦,于是拽了彤香姑姑出门道:“姑娘一时半会儿也不会醒,姑姑不如早些回宫复命。”言外之意自然是想让她们早点滚蛋。
原因无他,只因为彤香姑姑在陈惠妃手下当差一条就够她恶心的了。
当年宋家皇后本怀有皇嗣,因为陈家急着向圣人表忠心,让那挨千刀的陈芳兮入了中宫侍奉帝后,伙同其余良家子合起来给皇后找不痛快,导致娘子孕期内郁郁不畅,腹中胎儿受此影响,生下来就是一个死胎。
今上因为此事厌弃娘子,她也因为二十多年无所出而受世人诟病,中宫之主的地位名存实亡。如今娘子囚困禁苑,对外说是修身养性潜心礼佛。可明眼人怎么瞧不出来,若非娘子不太好了,圣人怎么可能会去动她们家姑娘。
这也是姑娘说李唐皇室欠宋家的,几世几代都还不清的原因之一。
当年李唐皇室于沁州起兵征讨大梁,是宋公联合江南十二商行鼎力相助,才让先帝有充足的粮草辎重痛击开封。
宋公虽是商贾,但因捐赠有功,也算得上是肱股之臣。何况他身为国丈,从没动过往朝堂上塞人的想法,一是为了保全大女儿的名声,二来也是为了杜绝帝王的猜忌。于情于理,李唐皇室都应该善待这位老国丈。
可事实证明,在世为人,到底不能一味忍让。你越是规行矩步,越是让人觉得你柔弱可欺。
就说那陈家,早前与宋家毫无交集。自从陈芳兮被送进宫当良家子后,靠着圣人这座靠山,一步步壮大至今,为了在圣人面前邀宠,处处打压宋家。只要宋家商行那边出什么新品,他们就立马跟风,价格还压的更低,即使坏了商界的规矩也要出这个风头,摆明了不把中宫皇后及其娘家放在眼里。
如今圣人又下旨把姑娘指给皇子瀚,李唐皇室此举,无异于同宋家彻底撕破脸皮。
世人皆知宋公膝下无子,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入宫做了皇后膝下无子,小女儿外嫁登州却命薄,就留下姑娘一个孩子便香消玉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