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目光骤冷,转头瞪那几位姑姑道:“我商贾之家的女儿一个赛一个没教养是吧,这话你们怎么不当着皇后的面讲?”
三位姑姑瑟缩了一下身子,其中骂的最轻的道:“姑娘饶命,都是彤香那老婆子口不择言,跟我二人没有关系啊。”她们私底下嚼嚼舌根也就算了,要真跑去皇后面前说她没教养,怕是不用皇后动手,自家娘子就能让金吾卫把她们拖下去杖毙了。
名唤彤香的姑姑闻言登时脸色惨白,忙跪下求饶道:“奴婢嘴贱,甘愿自罚,还请姑娘莫要追责原谅则个。”说罢左右开工不轻不重的打自己嘴巴子。
年轻人冷声道:“我话就放在这,李唐皇室欠我宋家的,几世几代都还不清。圣人若还有一丝良知,还请善待中宫娘子,善待我姥爷,否则,我穆芸筝定会与他斗个鱼死网破。”说罢扶着环儿拂袖离去。
几位姑姑的脸色铁青,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能向上头禀报吗,就是给她们几个脑袋她们也不敢讲啊。
回到后厢房,穆芸筝让环儿坐到榻上。挽起她的裤腿仔细看了,倒是没有伤着皮肉。
她从药箱里拿了个小瓶,把手掌搓热了才往手心倒药油敷在小丫头的膝盖上。
纵使如此,环儿还是被她冰的瑟缩了一下。穆芸筝皱眉,压着她的膝盖道:“别动。”说着下死力气搓揉,登时疼的小丫头眼泪汪汪,下一刻就决堤一般吧嗒吧嗒落金豆子,洇湿了胸前大片衣服。
穆芸筝低着头,听她抽泣的声音,苦笑道:“合该我委屈才是,怎么像是你替我哭完了。”
环儿抽噎道:“姑娘,咱们去甘州找姑爷吧,我再也不嫌弃他是个钱奴兵了。咱们宋公有用不完的家财,你和他远走高飞,去哪里都好,千万不要去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呜……”
穆芸筝手下不停,摇了摇头道:“都退了亲了,哪还是什么姑爷呢。何况没我拖累,他才能好好活着。”
环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活着有什么用!他一个军营偏将,一辈子到头也就是个将军,既干不倒皇子也干不倒今上。圣上无道,咱们宋家纵是有金山银山也会有被掏空的一天,为何不让姑爷伙同镇疆王……唔……”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穆芸筝捂住了嘴,吃了一嘴的药油,登时辣的小丫头一张脸通红,忙挣脱开她的手边呸边擦。
穆芸筝难得有一丝恼怒神色:“你知不知道我们在什么地方?嘴上没个把门的,什么都敢往外说?”
环儿还是头一次见姑娘这么色厉内荏的样子,想来她也是为了自己着想,毕竟身在敌营恐隔墙有耳,若是刚才那番话被别人听了去,她怕是小命不保,还有可能牵累远在甘州的镇疆王与姑爷。
环儿只觉羞愧难当,忙低下头去不敢再多嘴了。
穆芸筝放下她的裤腿,转身跪坐到妆台前,似是在看铜镜中的自己,又像是双眼放空什么都没看。
环儿偷偷瞟了一眼,那场景与记忆中的画面重合。她仿佛看到了当年自己搞怪,给姑娘梳妆打扮,郎君见了以后跟丢了魂一般。而今姑娘身量都抽条了许多,也不再是当年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大夫了。她单薄的肩上似是扛了一座看不见的大山,随时都有可能将她压垮。
触景伤情最是诛心,尤其是想到自家命比纸薄的郎君,环儿只觉胸口一阵闷痛,扑在榻上整个人都蒙进了被子里,哭的惊天动地。若是郎君还在世,他就是豁出命去也不会让旁人这样欺负姑娘的。
也不知是不是冷情冷性到了极点,亦或是心中有滔天的恨意。穆芸筝只觉胸臆间堆积的郁气无处宣泄,长久以来忍气吞声,连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可即便是深陷泥沼,她也不会软弱到以泪洗面,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给旁人制造耻笑自己的机会而已。
“如今我自身难保,但你却是自由之身,何不趁此机会离开宋家,与秦隐说清原委,同他结秦晋之好,远遁世俗,安安稳稳的过你们的小日子。”穆芸筝喃喃道。
环儿听了最重要的一环,顿时止住了哭腔。“小女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说要伺候您一辈子就是一辈子。而且谁会喜欢那么个榆木疙瘩啦。”说着耳朵尖都红了,幸亏姑娘背着身子什么都看不到。
穆芸筝长久阴郁的脸上总算有了点笑意,她道:“环儿,记住我的话。若有一日我受制于人,你不要傻乎乎的跟着我一起受苦,我不想步娘子的后尘。”
环儿吓了一跳,她也不管膝盖痛不痛了,忙扑到姑娘脚边握住她的手道:“你耍赖,刚还说让姑爷好好活着,怎么这会儿又说这样的丧气话。”
穆芸筝摸着她的发顶,心想自己比别人多活了一世,早就看淡了生死。这个王朝的更迭与兴盛,都跟自己没有关系。她能做到的,唯有保护自己重视的人。若有朝一日,自己身陷泥潭无可转圜,就是选择自杀也不会给别人胁迫自己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