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煜推开那扇厚重的木门,有水若兰的香气在空中幽幽地飘散开来,颜煜听见长空中飘来缱绻的歌声,他的意识模糊不明。
那个恶魔一般的女子道,颜煜,你是不详之人,永远不会有人爱你护你,你的一生必定是苦痛而不辛的。
那个恶魔一般的女子道,颜煜,你为什么还要活着,你为什么还没有死?
有浑浊的空气涌入鼻腔,颜煜转过头,看见那个老者,那个老者又是泪流满面,他扯着颜煜的衣服,声嘶力竭地质问道:“我女儿有什么对不起你,你非要置她于死地。”那个老者扯着他的衣领,一拳挥在他的脸上,颜煜被打倒在地,他听到那个老者还在声嘶力竭地质问着:“说啊,你说啊,我的女儿有什么对不起你,有什么对不起你们家,你们非要置他于死地?”
那老者的拳头带着满腔的怒火,一拳拳地砸在颜煜的身上,他的嘴角溢出鲜血。
有飞鸟越过天际,它在嘶哑地叫喊着——归去,归去……
那拳头还一拳拳地砸在颜煜的身上,它的手上,脚上,脖子上被强制戴上了厚重的镣铐,他抬起头,望着苍茫的天空,想要辩解:“可是,我又有对不住谁呢?”
颜煜被绑缚在阴暗的地牢中,有蛇鼠从他身上肆虐而过,它们饿极之时,便会啃噬颜煜。
杀无赦,他们本应在抓到颜煜时便将他就地斩杀,可是那个老人不愿看到他死得如此轻松,那个新上任的城主想要从他的嘴中挖出一些有用的信息,所以他们将他绑缚在了这里,为了榨干他的最后一点价值,为了泄愤。
鲜血滴滴答答地流了满地,颜煜的目光从未如此清明。
有士兵看着颜煜的样子,直骂他是疯了。他只是温和地对着他们微笑,他的笑容没有了什么力气,却是真真地如三月清风吹入人心,所以那些士兵又只是叹息一声离开。
颜煜的目光开始涣散,他的生机渐渐衰弱,他知道过不了一天,他便再也无力睁开双眼了。
他等待着死亡的到来,安然,又迫切,如同回到那些被软禁的日子。
其实颜煜明白,他从未被真正地释放,他一直被囚禁着。囚禁他的地方,从那一方小院,到将军府,到落日城,再到整个世界,他这一生,脱离不出牢笼。
仅有的烛光被遮挡,那个女子满身的伤,站在他的面前,她对他道:“我带你走。”温和又坚定。
有一双眼从记忆中浮现出来,那是一个父亲的愤怒担忧恐惧和溺爱,那双眼与颜煜眼前的双眸完美重合。
他想起了这个女子,煜光,独一无二的一个打铁人。
他虚弱地趴在煜光的身上,他等待着死亡,但从不抗拒生存。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十二个时辰,一个时辰三百六十粒沙漏,他看这时间漫长,但他等待的成了一种习惯,他知终有一天,会到达生命的终点。
从地牢开始逃亡,从一地到另一地,煜光扶持着颜煜,刀剑在前她挡着,路途艰险她背着他,她在颜煜的面前,似乎无坚不摧,但她实实在在地是染了一身的病痛。
木门柴扉,女子单薄虚弱,他知她是强撑着在为他营造出一个世界,他看着那背影,淡淡开口:“弃了吧,弃了我吧。”
煜光正在劈柴的手微微僵硬了,却是坚定开口:“不弃,只要我活着,就会护着你,我和你,要不我死在你的前头,要不我们一同死。”
这女子,倔强得可怜。
木屑一层层地盖在煜光的脸上,身上,她在明媚的阳光中变得越来越陈旧。
颜煜知道,他在耗着这个女子的时间,乃至是生命,他知道,煜光撑不了多久了。他也知道,只要他能够稍微地帮扶一把这个女子,这个女子就不会这么累,就能够活下去,他们都能够活下去。
可是……
颜煜在光线下摊开双手,那双手,秀窄修长,白皙得无一丝的瑕疵,如一块寒玉般泛着淡淡的柔光。即使是那个女子在疲累中亡去了,颜煜的手也不会为了那个女子而染上人世的尘土,他不愿意。
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风吹过,雨打过,颜煜还是那个养尊处优的公子,时光未曾磨损他。但是煜光却是弯了脊梁,停了步伐,她的面容枯槁,她躺在颜煜的怀中,眉目忧愁,她道:“颜煜,你要怎么办呢,你该怎么办呢?”
煜光不知道颜煜经历了什么,但她尽力了,尽力为颜煜打造了另一个世界,那里有一个人不顾所有地爱着他,那里有人恨不得能够将所有的宠爱都给他。只求他的笑容可达心底,只求他能够有爱。
但有人的生活就是这样,走不尽的千山万水,爬不出的万丈深渊,譬如颜煜。
颜煜手拂过煜光的眉眼,那双眼缓缓闭上。颜煜的手上犹有冰冷的泪滴,他想这个女子是多么的悲哀啊,她爱上了一个绝不会爱上她的人,她爱上了一个甚至看不清她容貌,分辨不出她声音的人。
颜煜低着头,泪水不知不觉间遍布脸颊,不知是为这个爱而不得的女子而哭泣,还是在怜悯着自己。
他最终将心剖给了那个女子,他的人生终于到了终点,他的神色安然,他俯身,在那女子耳边喃喃道:“人世很好,煜光,来生来世,千生百世,都绝对不要再遇见我了啊。”
绝对,绝对,不要再遇见我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