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珬脑子里一片混沌,却突然想起宫门前红玉对她说的“少看少听”四个字,一瞬间如遭雷击,幡然醒悟。
“殿下与我说这些,恐怕于理不合。珬今日来只为小昱,至于别的事,家国天下,都与我一个死人无关。”裴珬低垂着眼,不再看对面光芒万丈的女子,与其说她胆小怯懦,不如说是识时务。
白淼的拉拢之意太过明显,可裴珬心里清楚,对于这位志在天下的皇女殿下,她唯一的用处便是身后的裴家,可她不愿做白淼与裴家之间的桥梁,哪怕两者早有牵连。
见她生了退却之意,白淼也不心急,继续用手蘸了茶水,一笔一画将桌上的字添补完全,写到最后,竟是一个“裴”字。
“那支簪子,你知是如何来的吗?”
裴珬下意识将插在发髻上的簪子取下来,细细的看,其上镶的翠玉在她手上由凉变暖。
白淼将她眼中的情意看的真切,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叹息声消散在无声的微风里。
“那时我与思锦一同在北乜,被人查到踪迹,一路追杀,十分狼狈。”闻言,裴珬抬起了头,楞楞地看着白淼,眼神里有惊有妒。
见她有了兴趣,白淼继续道,“对方下定决心要我们的性命,越到沧泯江,追杀者越多,无奈之下,思锦提议分开回国,由她吸引杀手,而我绕道渡江,我原以为她会死在北乜,可她撑着重伤回来了,我得到消息,亲自到城郊落脚处接她,到时却听说她不听劝的进了城。那支簪子,是我亲眼看着她用剑换来的。”白淼说到这里顿了顿,她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语调也无太大的变化,偏是这一停顿,暴露了她的情绪。
对于当年裴思锦卖剑之事,她心里始终是有气的。
裴珬的手指微微颤抖,想要抚过簪身,却停在不远处不敢向前,她眼里有水光潋滟,仿佛马上就要落下泪来。
埋藏的记忆纷沓而来,当年从水雾里走向她的人,并非是着了红衣,而是一身染血的麻布衣衫,和着雨水也洗不净的血腥味儿。
“我记得,那时她离家一月有余,我还跟父亲闹了脾气。”似是想起那时的事,裴珬嘴角带了些笑意,“父亲说,雨季过去思锦就会回来,倒是她回得早了。”
“那把剑,我替她赎回来了,可她不愿拿,玩笑似的说裴家的笛子握着也很顺手。但你知真正的原因又是什么吗。”
白淼说到这,眼里第一次带了杀意,虽然只是一瞬,裴珬却仍被吓的后背一寒。
至于原因,裴珬大概也是知道的。
那时裴思锦将簪子送给她后,重伤不支,便晕了过去,而少不更事的裴珬还傻乎乎的万事不知,瘪着嘴嫌弃道,“思锦,你怎么臭烘烘的,真讨厌。”
也许是因为父亲的死,这两年又受了颇多冷眼,裴珬总觉得裴思锦欠了自己,可今日忆起往事许多,却是裴思锦为了她放弃的不少,以笛代剑,便是其一。
“殿下,很在意思锦吗?”头顶着白淼怨愤的目光,裴珬还是试探着问出了这句话。
“当然,她是一把独一无二的好剑。”白淼几乎毫无犹豫。
可一把剑,再爱不释手,也会有抛下的那一天,裴珬忽然不知该松一口气,还是为裴思锦感到难过。与此同时,裴珬也似乎明白了为何白淼总对她怒目而视,剑有了心,便如同生了锈,成了不可用的废铁了。
“是我毁了她。”
谁知白淼竟摇了摇头,沉声道,“是她毁了你。”
“我?!”裴珬惊呼,心里的不安越发强烈,她有预感,白淼终于要切入正题了。
果然,只见白淼缓缓起身,煞有介事地向裴珬弯腰行了一礼,吓得裴珬花容失色,面色惨白。
“殿下……”
“淼今日邀姑娘至此,有事相托,还望姑娘莫要推辞。”
裴珬咬着苍白的嘴唇,几乎仰视白淼,可无论她怎么看,也看不清那人藏在两袖阴影中的面孔。
“若我不愿呢。”裴珬忽的想起小时候偷偷溜进膳房,看见活鱼在砧板上拼命挣扎,厨子一刀便将鱼头剁了下来,那死鱼眼睛还似是牢牢的盯着人看。
她知道今日的自己也是那砧板上将死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