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日无论是上班单身楼下,还是下班车间厂大门口都没有那熟悉的自行车。也许,那人又凭空消失了。宁霖对自己突然关注某人有无来接自己而感到好笑,看来是自己有些神精短路,中邪了。
特别是两个师兄总是打趣她,怎么今天下班没人来接呀。不管自己怎样解释,他们总是揶揄不放过自己,既羞涩又无语,只好任由他们说去。
周六下午,车间大扫除。一想到明天又可以好好休息了。大家干劲十足,比平日卫生打扫更彻底,当然早完成任务,还可以提前下班。两个师兄负责设备打扫铁屑清理工作柜和工件的整理。宁霖负责师徒四人工作台的打扫和地面的清扫。
三人配合倒是默契,不到五点,清扫工作也完成差不多。
两个师兄急着到运动场踢足球,拜托师妹作好收尾工作。如果组长检查有不满意的地方,还需要她重新整理整理。宁霖也没什么事,自然应承下来。
这时在车间门口等得有些不耐烦的“幺妹”“周呆子”,不停地冲着钳工组这边招手。两个师兄猴急似的到洗手间换下工作服跑出了门。
宁霖把工作凳一一摆好,工作台面上还未收拾的砂纸放入到工作柜中。仔细再检查了一遍,工具摆设整齐,工件归类堆放规整,图纸收捡妥当。这才去寻找组长。
罗师傅在检验组正与女检验员谈论一图号产品的质量问题,宁霖不便打扰。只好站在门边等着。
只听得女检验员说道:“......罗师傅,你看哈,这分明是对加工工艺未充分了解,酸洗阳极化对产品尺寸肯定会发生影响,而未在加工过程中采取应对措施,导致这样的结果。你看哈,我们作为检验员也很为难,不能只是检查外观质量,是吧?还望罗师傅能理解,这个我们只能作为不合格产品呈报。这产品质量把关是我们的职责所在,更是为了帮助大家提高技术的一个重要环节,当然也是为厂为客户负责。我们工作也难,你说是不是?”
里面沉静了片刻,才听到罗师傅有些无奈的声音,没了平日气势。“嗯,那好吧。那就严格按照不合格品程序处置吧。这个我也会向刘头汇报与工艺组协商,倒的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能不能找到解决方案。当然也必须追究责任。”
“谢谢,罗师傅的理解。那我就开《不合格产品呈报单》了?”
这时黄菜花从洗手间出来路过检验组,见宁霖站在门边发呆,便问道:“你在这儿干嘛?”
“哦,黄师傅呀。我找罗师傅。”
黄菜花转过身去,冲着检验组屋里喊道:“老罗,有人找。”
再回转身亲切地笑道:“你以后有事,可以直接进去,不必在这儿傻等。”说完,径直走了。
“嗯,谢谢黄师傅。”
那黄师傅举起手向后挥挥。也没转过身来。
只听得屋里的罗师傅说道:“嗯,开吧。我有事,就先走了。”
“罗师傅慢走。”
罗师傅粗矮健壮的身躯从检验组屋里走了出来。阴沉着一张胡子巴查的脸,瞪着宁霖,有些不耐烦,显然是因为刚才那个不合格产品的事,还在气头上。
“说吧,什么事?”
“哦,我们卫生打扫完了。请您去检查。”
“完了就完了。只要没有敷衍了事就行。我会抽时间去检查。如果不合格,我会扣你们的工资。现在我还有其他重要的事。没空。你们先自查。”
“我已经检查好几遍了。”
“那行,弄好了。下班吧。”
说着,也没再看宁霖一眼,往车间主任办公室走去。
宁霖吐一口长气,算是又完成一项任务。心中窃喜,哈哈,可以放松放松了。
等她走出车间大门时,居然又见那夏林飞扶着自行车站在路口,赶紧回转头看看身后车间大门。还好,该走的早走了,留下的是卫生未打扫完或者加班的人,大家正忙碌着,没人出来。
其实宁霖已经不在意他来接自己了,而这时又出现。可真是转徒无常呀。
夏林飞见宁霖手里拿着一件外套从车间出来,笑脸盈盈地冲她打招呼。
看着这样一个娇美的女孩穿着胸前油不拉几蓝色凡布衣服,还好高高扎起的溜黑马尾在脑后一摆一荡多了几分精神,倒是给她的娇柔平添了几分干练,并没掩盖住她的美,只是内心多了些许心痛。本来一张笑脸眉头即刻拧在了一起。
刚一走近,就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工作服没换就出来了?”
“周未穿回去洗,懒换了。”
宁霖看他突然变了脸色,不以为然地笑道:“怎么,嫌弃啦?”
“没有,没有。哪敢。”夏林飞赶紧否定。但眼睛又盯了一眼她胸前的油迹。
“工作一定累吧。”
“还好。”说着,又回头看一眼车间门口并无人出来。这才往前走。
“你在张望什么?”夏林飞也往车间方向看了一眼。推着自行车跟着她,并排而行。今天也没说要载她。
“听说,你师傅孩子出事了。还没好吗?”
“不知道。可能要些时间吧。师傅还未上班。也不知会不会留下伤疤。可惜小女孩的脸。”宁霖想着都有些难受。
“师傅不在,那你们的工作是不是要轻松一些?”
“还行吧。现在是组长带我们。虽然他说话有些不中听,但人还不错,大的难的重的活不安排我,都安排师兄们干。也可能是不信任我吧。”说着自嘲地一笑。
“那你想过......换工种吗?”
宁霖楞了一下神,转过头抬眼看了一下夏林飞,见他一张认真的脸,不是开玩笑。便叹口气笑道:
“刚上班不久,哪想过这些。再说,就算要换,没亲没戚的怎么换?我能分到这个厂,也算是走了狗屎运。”说到这儿,自己都忍不住嘻嘻地笑了起来。
不知是因为夏林飞,还是今天是周未,心情特别的好。她自己也奇怪,浑身的轻爽。
虽然柏油路两边的梧桐树已经只剩下光秃秃灰黄色树杆,甚至树杆下的野草也已枯黄搭拉着没有生机,一片萧条模样。但是没有影响她,反倒觉得比起县城中车过灰尘腾起,眼前一片灰蒙蒙呛人的尘土味好了许多。此时的路上下班的人稀稀拉拉,更多了些自在的惬意。
或许,夏林飞被她那张无邪充满生机的脸而感染,也心情大好。
“你今晚去补课吗?”
“不去,时间改到了明天。”
夏林飞心中一阵欢喜,她竟然听了自己的话。
“今晚,我带你去个地方。”
宁霖一下紧张起来,“我不去。”
看着她一脸?神的模样,还有几分可爱。夏林飞不由嘿嘿地笑起来。
“放心,不带你去文学社。”
“那去哪儿?”
“你先回寝室换衣服,吃饭。打扮漂亮点。我七点半在你宿舍楼下等你。”
说完,骑上自行车一蹓烟跑了。
弄得宁霖想叫住他,也不敢大声。不过,内心并没有拒绝。
宁霖匆匆忙忙地赶回寝室,就开始换箱寻找衣服。其实她的衣服并不多,大都是妈妈的手艺。翻出一条土黄色毛呢长裙,新的还未穿过。配了一件白黄色条纹高腰开杉针织毛衣,这个是下厂前进城添置的。也一直未舍得穿。
把马尾头发上的皮筋取下来,抓过一把发尖在鼻前一嗅,一股子机油味。赶紧提起开水瓶拿上毛巾盆洗发水出去洗头。
宁霖吃过晚饭,收拾完。看看表,还有些时间。于是坐在床头,想翻翻书。可怎么也看不进去。眼睛望着杨月叠得整整齐齐的棉被,脑瓜子里却胡思乱想起来。
这杨月是到文学社去了,还是到谢轩寝室去了。夏林飞倒的带我到哪里去。他们这些人都是一个习惯吗,为什么不提前告知,故做神秘,还要打扮漂亮,真是奇怪。希望不要再遇到那个医院干瘦女人。唉,想她干什么,不开心。
胡乱想一些,再看表,差不多快到点了。于是站起身来,对着镜子梳梳还未干的清秀头发。打开珍珠雪花膏白色瓷瓶用手指挖了点擦在手背上,双手背互搓着。接着用手背拍拍脸。虽然刚才已经擦过。
再照照镜子,用手捋捋额头上凝结一快的刘海散开,从床头墙上取下一条白色丝巾绕脖子一圈,两头长长垂在胸前齐腰,冲着镜子满意一笑。这才穿上一件灰色长风衣外套,关掉灯,锁上门,下楼。
初冬,夜来得早。
虽然灰蒙蒙的天色,但是早早等在楼外的夏林飞,见着宁霖修长的身影,从楼梯口昏黄的灯光中飘然而出显得越发的动人。已是按捺不住想冲上前去拥抱她。
宁霖已经习惯性地看向夏林飞往常等待的地方。果见他高大的身影扶着自行车,便迎着过去。
“你早来了吗?”
随着她带来一股奶油甜腻的香味,看着她湿漉漉贴服的头发,夏林飞已经失神呆然。
“你怎么啦?不说话。看着我干麻。我哪儿不对吗?”说着,宁霖抖抖自己的衣服。没有脏东西呀。他说要穿漂亮点,难道自己很奇怪吗。
夏林飞赶紧收了心神,笑道:“嗯,是的。不,不是,我也刚到。”
今天怎的了,一向倜傥自如的飞仔,竟然语无伦次。宁霖有些惊异地倪了他一眼。
其实夏林飞自己也有些吃惊。意识到什么,立马转过身去骑上自行车,用手拍拍自行座。
“坐上来吧。”
宁霖听话地坐上自行车。夏林飞转过头来,还未看清她是否坐稳,她那洗发香波的水果清香味竟让自己心跳加速。
今天是怎么了?象被电击了般,疾速转回头,生怕她发现自己的失态。
“你坐好了吗?”
“嗯,好啦。”
“抓稳哈。”
他已经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皮夹克杉被拽紧。这才向坡下驾驶去。
一路上他竟不敢说话,那颗心正如注射了兴奋剂般一直跳跃着,随时要炸裂蹦出后背。虽然是初冬,但天已经寒冷,而他那双扶在把手上的手心已经浸满汗珠,甚至冷冰的把手已经被他握暖。
这种天,自行车带起的风刮着脸还是有些刺骨。夏林飞速度放慢了些,也不说话载着宁霖驶向电影厅方向。
不会又到医院吧。宁霖有些心急起来。
“到哪儿去呀?”
“别急,马上到了。”
自行车绕过电影厅大门并没有往前,而是穿进与运动场外围墙之间的一条小道,包着近似于圆型的电影厅外墙驶去。
由小变大由远而近的那热烈激情让人心潮澎湃的《路灯下的小姑娘》迪斯科音乐声旋绕而来,让人每一个细胞都兴奋起来。
伴随响遏行云的音乐声,黑暗中这条小道两边的行道树和路面上隐约闪动着红黄蓝紫白交替变化的五彩光,恍如进入了一个充满浪漫奇特的梦幻世界。原来是从厂职工俱乐部舞厅内,窗帘缝中穿射出的霓虹灯光。
宁霖有些惊喜地问道。
“这是哪里?”
夏林飞没有回答她,而是直接在靠着墙边一排自行车旁停了下来。
这时,音乐声停了,变幻的灯光停滞成昏弱的黄色,俱乐部后门厚重的门帘被打开,一束光射出,一群年青人嘻笑着陆续拥了出来。
有的围堆在门边,有几个男青年走到门边一颗树下说笑着,暮色中清晰可见划燃火柴点上香烟。有一对青年男女拉着手走到更远处,躲到靠近厂招待所一颗大树后,见不着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