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二日清晨五点钟,从睡梦中挣扎着醒过来的姚小方习惯性地在楼道里巡视着。周围很安静,要过一个多钟头,整个城市才会逐渐热闹起来。她一边打着呵欠,一边慢慢地走着,暗自抱怨着旅社的规定太不近人情。这里不是火车站,住在这儿的人根本不会早起赶火车,为什么要硬生生地规定五点钟必须起床呢?转过弯,她来到B号房。这里一共有二十间房。楼道里黑洞洞的,看不清眼前一米远的地方。姚小方打开壁灯,昏暗的灯光晃晃悠悠地向她扑来。她不禁打了个哆嗦。此情此景,很象恐怖片里的杀人场景。她踱到最末的220房,停了下来。她有些惊奇自己为什么会停在这儿,但是这个房间的住客真的挺奇怪。他已经住了好几天了,丝毫没有结帐走人的意思。通常人们只是把旅社当作歇脚的地方,第二天一早就会退房,从不会多停留一分钟。这个人似乎住得很悠闲,昨天一天不见他出来活动,哪怕是上厕所。当然,他可能出来买过吃的,只是自己怠工没看见罢了。没办法,有家庭有小孩的女人哪里有精力全身心扑到工作上?她的鼻头猛地一抽,仿佛闻到什么不对劲的气味。她仔细嗅了嗅,应该是血腥味,而且是从220房间传出来的。她浑身皮肤一紧,冒出些许鸡皮疙瘩。昏黄的灯光,带血腥的气味,一天不见人影……她一个箭步飞奔了出来,拨通了总台的电话。
几分钟之后,小林就跳下警车,风风火火地进了“枫叶情”旅社。姚小方领着她来到220房门口,胆怯地把钥匙交给小林。小林打开房门,一股不算太浓的血腥味扑了过来。她睁大了眼睛扫视着房间,床上赫然躺着一个男人,瞪着大眼睛,嘴角流血。小林回过头想找姚小方,姚小方却早已吓跑了。小林皱着眉头来到男人面前。他的脸色发青,四肢僵硬,早已没有了呼吸。他的神态有些惊骇,嘴微微张着,似乎有话要说。小林凭经验一眼就看出,他是中毒而死的,而且毒性非常烈,根本来不及做任何挣扎就断了气。房间里很整齐,没有打斗的痕迹,门也没有被撬的迹象,应该是熟人所为。小林吩咐其他警员看守现场,自己来到姚小方面前。姚小方心神不定地问:“他……死了?”小林沉重地点了点头:“是的。他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住进来的?有什么人来找过他?”姚小方心里迅速地转了个圈:“翁家旭,九号那天住进来的,没人来找过他。”小林逼视着他:“肯定他是一个人?”小方把心一横:“没错。”小林陷入沉思。
四.一二血案立刻被列为第一要案,小林作为总负责人,开始四处奔波。然而十多天过去了,翁家旭的资料收集了一大堆,与他相关的人员资料也逐渐增多,但是从中并不能看出蛛丝马迹,案情似乎陷入僵局。小林咬了咬嘴唇,看来自己得亲自出马拜访各位相关人士了。
五月初,小林踏上了去厦门的车。尽管正值五一黄金周,但她不得不牺牲休息的时间来完成工作。中午时分,小林敲响了黄晟意的家门。开门的是一个女人,脸色有些苍白,神情有些冷漠,但是小林还是客气地出示了证件,并且友好地问道:“你就是黄太太莫心洁女士吧?”莫心洁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示意她进来坐。小林环顾四周。这是个普通的家庭,装饰得很一般,但是又带点艺术气息,大概是因为女主人爱好艺术吧。莫心洁并不急于开口,只是冷淡地看着茶几上摆放的花,似乎不欢迎她的到来。小林首先打开场面:“你和翁家旭是同学吧?”莫心洁从烟盒里抽出一支修长的女士烟,很优雅地点上,吐了个烟圈,悠悠地说:“你都查清楚了,还问我干什么?”小林赔笑道:“算我多问,据说在大学里翁家旭曾经追求过你,你们之间应该还算熟吧?”莫心洁鼻孔里哼了一声:“我拒绝了他,他从此以后躲得远远的,你说我们算不算熟人?”小林尴尬地笑了一声,接着问:“他死前你有没有见过翁家旭或是跟他联系过或是听到过他的消息?”莫心洁忽然亲切起来,笑盈盈地说:“我天天和他在一起,我正打算和我老公离婚,和他鸳梦重温呢。”小林听着这明显讽刺和不合作的话语,脸色有些发赤。莫心洁收起笑容,不耐烦地说:“还有什么想问的,一并说出来,电视上审犯人哪有你这么客气温柔的?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反正把已经说过的话再重复一遍就是了。”小林迟疑了一下才说:“听说你和黄先生最近闹得很不愉快,经常吵架,言语之中曾经提及翁家旭。”莫心洁眉毛又一挑:“你看样子应该结过婚,你眼角的鱼尾纹不少了。”小林不自觉地摸了一下脸庞。莫心洁急促地笑了一下,缓缓地说:“你们在吵架的时候会不会一时性起,把以前的追求者扯进来?你的同事采访到的情况太少了,我们不但牵扯过翁家旭,还把翁家丽、许映秋、彭小慧、冼玉萍拉进来作为攻击的靶子呢,怎么没被收录进去?难道因为她们没死而翁家旭死了?一个人死了就那么重要?不就是灵魂离开了躯壳了吗?哎,我应该解释一下,以上诸多女性都是晟意曾经追求过的。”小林讪讪地笑了一下,站起身来。莫心洁把眼皮往下一耷拉,表示出不送的意思。小林默然而退。莫心洁站在窗前,望着小林坐上出租车,猛地把窗帘拉了下来。
小林没有急着回去,而是辗转来到翁家丽家。为什么不找翁家旭的妻子许映秋而先找翁家丽,小林自己也不清楚,只是凭着直觉感到翁家丽能提供更有价值的线索。
翁家丽的态度出人意料,也有几分冷淡,并不愿意多谈她哥哥的死亡。他们兄妹不和是人人皆知的事,但是面对着同胞兄长离奇的死亡,她无动于衷就有些不近人情了。翁家丽把小林让进来,一开口就说:“我恐怕帮不了你什么,我和我哥哥早就闹僵了,很久没有和他来往了。”小林微微一笑:“是因为黄晟意吧?听说翁家旭和黄晟意吵过架,就是因为黄晟意追求你。他们之间还有其它过节吗?”翁家丽的眼珠瞪了出来:“你这么说是怀疑晟意杀了我哥哥?我哥哥出门好几天了,这几天我都和晟意在一起,除非他会分身术,或是我睁着眼睛说瞎话。”小林耐着性子问道:“他们究竟为什么争吵?有没有其他方面的原因?”翁家丽哼了一声:“他嫌晟意是有妇之夫,怕我充当第三者。我跟他说过很多遍了,晟意和莫心洁闹离婚是因为性格不和,跟我没关系。他不相信,还怀疑晟意居心不良。我知道,他对晟意有偏见,当年他们闹翻了,我哥哥心里一直耿耿于怀,不愿意我和他多来往。可这是我自己的事,我早就成年了,不需要他做监护人控制我的一举一动!”小林嗅出了其中的味道:“居心不良?什么居心?难道是黄晟意有意……”翁家丽打断了她的话:“他们都追过我嫂子,后来我哥追上了。他们多年没有见过面了,现在晟意忽然和我联系上了,我哥他小心眼儿,以为晟意借我的名义对我嫂子……他分明是无事生非!”小林紧追不舍:“当年的争吵也因为你嫂子?”翁家丽一脸漠然:“自然了。”
有了翁家丽这个时间证人,小林不便再明显对黄晟意表示怀疑,但她隐隐觉得翁家丽在袒护黄晟意。她和黄晟意的感情应该还不错,但是据她不经意地漏出来的一句话“现在晟意忽然和我联系上了”却不能不让人起疑心。黄晟意究竟是不是居心不良?也许翁家旭看出了黄晟意的居心,黄晟意为了达到目的而杀翁家旭?但也许许映秋会知道些什么,她身为翁家旭的妻子,夫妻感情一向很好,应该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了吧。
果然许映秋的态度平和多了,只是眼圈发黑,脸色不大好,显然是经受了打击而失眠的缘故。小林开口正要说话,许映秋却先开了口:“你去见过家丽了吗?我打了好几次电话,约她来商量办丧事,她始终不肯来。他们毕竟是同胞兄妹,就算是有再大的仇恨,人死了,也该放下心里的包袱了。他们以前关系很好的,家旭那么疼她。”小林试探性地问:“自从黄晟意出现以后,他们就开始闹别扭了?是什么原因?”许映秋淡淡一笑:“家丽早在念大学的时候就喜欢黄晟意了,只是黄晟意和莫心洁谈恋爱,对家丽就象小妹妹一样。后来黄晟意婚姻生活亮起了红灯,找家丽谈心,家丽才又和他谈起恋爱来。这件事确实很清楚,只是家旭疑神疑鬼。我想他是不想家丽吃亏。毕竟家丽云英未嫁,而黄晟意有家庭有孩子,从传统观念上来说,家丽给孩子当后妈,是有些吃亏。”小林敏感道:“黄晟意为什么找家丽谈心?他的同事应该不少。”许映秋微笑道:“当年家丽的心思黄晟意怎么会不知道?男人对曾经喜欢过自己的女人总是很怀念,正如女人对喜欢过自己的男人总是抱有好感一样。一个爱人出了问题,自然就想起另一个爱人了。”小林小心翼翼地说:“不是因为你吗?我是说,黄晟意也追求过你,翁家旭……”许映秋有些脸红:“当时我嫌他太黑,不符合我的择偶条件。我要的是白马王子,就象童话故事里的那样。”小林忽然心头一震:“翁家旭矮小,人长得也不出众,可你还是嫁给了他。”许映秋迟疑了一下:“理想和现实总是有差距。他对我很好,我觉得嫁给他终身有依靠,所以就结婚了。想想当时那些幼稚的想法,什么白马王子!”小林觉得她的笑有点凄凉。所嫁非人对于女人来说是终身难以平复的伤痛。俗话不是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吗?虽说现代婚姻早已脱离了先前的桎梏,结结离离是很平常的事,但是哪怕只生活短暂的一段时间,也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女人哪,什么时候才能真正不惧怕嫁错郎呢?或者社会应该怎样发展,才能让男人和女人拥有相同的婚姻感觉和行业感觉?
转了一个圈,焦点集中在黄晟意身上。该出马会一会他了,毕竟他和翁家旭的争吵是目前唯一的线索。黄晟意正在看图纸,听到大盖帽找他,他立刻变得警觉起来,连连说:“我没空。”然而小林已经闯进来了,眼神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怀疑。黄晟意马上坐进沙发,随手摸出烟来。他的动作也很优雅,不知道他们夫妻究竟是谁模仿谁。小林投石问路:“我已经见过莫心洁了。”黄晟意吐了个烟圈:“那又怎么样?”小林眼珠转了转:“她和翁家旭有来往的事你知道不知道?”黄晟意弹了一下烟灰,淡淡地说:“她不过是在斗气。”小林心里有了底儿:“你的意思是说她绝对不可能和翁家旭有来往?那么你和翁家丽之间的事她知道吗?”黄晟意急促地笑道:“这已经不是秘密了,她自然知道。她的态度很平淡,我就恨她的冷静,我倒希望她大吵大闹。”小林立刻接口道:“你还爱她?”黄晟意忽然抽了一下,仿佛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语调变得平稳了:“多年的感情不是说忘就忘的,不过,毕竟是过去的感情了,留下来的只有回忆。人总得活下去,总得向前看,你说是不是?”小林没有回答他,而是转而问道:“你如何看待翁家旭对你的偏见?”黄晟意耸耸肩:“我不理睬他。他这人不明事理,我犯不着跟他废话。反正家丽搬出来住了,我更用不着跟他打交道了,何况他人都死了,我懒得多说他什么。”小林又转入正题:“四月九号那天你在哪儿?”黄晟意怪怪地笑了一下:“家丽应该都告诉你了吧。我们的关系早已公开,她现在住的房子是我们合伙买的,我和她住在一起。”小林尖锐地说:“有谁可以作证?”黄晟意眼中闪着调皮的光彩:“怕我们互相包庇?那儿是我们的私人空间,谁会不识趣地插只脚进来?我们没有其他时间证人,是不是要算作犯罪嫌疑人?”小林尴尬地笑了笑:“没有证据指你有嫌疑,我不过例行公事问一问罢了。”
离开了黄晟意,小林心里有点失落。案情仍然没有突破,在原地打了个转。但是小林总有种感觉,这些人的生活里存在很多秘密,他们本身也是个谜团,想要弄清楚翁家旭的死因,也许必须首先彻底弄清楚这些人之间的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表面上的淡漠恰恰掩饰着内部极大的关系网。他们都戴着假面具做人,可是真正要了解一个人谈何容易!生活了三十多年,她又何尝真正了解过自己,更何况是深藏不露的涉案人员?
黄晟意一下班就骑上车飞奔回家。在大门口他不幸遇上了张太太。张太太的笑中含着敌意:“黄先生,你可回来了。”黄晟意憋着气打招呼:“你好啊。今天天气不错嘛。”张太太立刻接口道:“这样的天气最适合晒被子。我刚才看见心洁在晾衣服晒被子,我还和她聊了几句。她的脸色不大好。”黄晟意的头嗡得大了。这分明是在夸奖莫心洁的贤惠,同时在谴责他的不负责任。他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你快去买菜吧,待会儿连菜根都没得拣了。”张太太张嘴要骂人,黄晟意把耳朵一捂,扬长而去。
莫心洁眼瞅着黄晟意进了门,把协议书往他跟前一撂:“我已经签好了,你有空就签个名吧。我约了章律师,后天下午两点钟谈论具体财产分割事宜。不过你的财产我不要,我只带走我的陪嫁。”黄晟意迅速拿起协议书扫了一遍,啪地拍到桌子上,吼道:“你能不能不提这件事!”莫心洁背过身去:“我跟我妈联系过了,过几天我去上海和她同住。”黄晟意跳起来,一把揪过她:“这么快?工作找好了?就不能缓两天?”莫心洁摇摇头:“票都定好了,总不能反悔吧。”黄晟意忽然恼了:“你总是自作主张,从不顾及我的感受。”莫心洁的眼中闪着寒光:“家丽的肚子不能再等了。”黄晟意的心凉到了极点:“你怪我?你终于表现出一点人性了。”莫心洁的眉毛一挑:“我只是痛恨我自己。”黄晟意几乎跳起来:“翁家旭死了,他死了,纵使我们再做不成夫妻,你就不能对我亲热一点吗?总是一副敬而远之的神态,我受不了。”莫心洁掩面:“你以后好好待家丽,你会重新找到幸福的。”黄晟意一跺脚:“不要提家丽,我说过多少次了!你想甩开我,你这个无情无义的硬邦邦的女人!我们一天没离婚,你就仍然是黄太太,即使离了婚,你还是事实上的黄太太!”莫心洁泪流满面:“这样对家丽不公平!”黄晟意嘿嘿狞笑:“我不管,我只要我想要的。你甩不开我,不管你跑到什么地方去,你都别想摆脱我。”莫心洁讶然:“你喝多了。”黄晟意的脸颊发红,但是双眼炯炯有神,投射着理智的光彩。他没有发疯,他想用极端的方法毁灭他心中的愤怒。他在折磨自己。莫心洁后退了几步。黄晟意扑上来,很麻利地扛起莫心洁。莫心洁出乎意料地呼吸急促起来。她没有抗拒,只是迎合着黄晟意的疯狂。她也在疯狂,她似乎把一生的时光都浓缩在这一刻了。她想让黄晟意记住她的身体,也把他的身体刻在脑海里。她拼命释放着身体里的激情,然而她的眼角却不争气地流着泪水。黄晟意伸出舌头舔了舔泪水。他的脸色阴沉。
电话铃欢快地响起来。莫心洁盯着黄晟意,她的手却把他抱得更紧。黄晟意一把扯掉电话线。电话那头的翁家丽吓了一跳,呆愣了几分钟,忽然抓起外套就往外跑。不大功夫,她就来到黄晟意的门口。她没有急着摁门玲,而是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了听,又绕到窗前。窗帘掩得很紧。大白天地放下窗帘,原因只有一个。翁家丽咬着嘴唇,飞奔到正门口,咚咚地踢门。黄晟意踢拉着拖鞋出现在她面前,脸上带着残酷的笑。翁家丽拨开他,冲到卧室里。莫心洁盖着被子,却裸露着肩膀,瞪大了眼睛毫不畏惧地看着她。翁家丽撒腿就朝她跑去,她的手接触到被角,却被黄晟意捉了去。黄晟意平淡地说:“不关她的事。”莫心洁伸出胳膊,从床头柜中取出烟,熟练地点上,浅笑道:“我们后天就变回单身贵族了。”翁家丽的腿发软,顺着床沿蹲了下来。她的声音颤抖:“你们离了婚还会这样吗?”莫心洁瞅了一眼黄晟意,有些酸意地说:“我很快就走了,不会干扰你们的生活。”翁家丽似乎没有听见她的话,只是死死地盯着黄晟意。黄晟意拉起她:“我们出去吃饭。”翁家丽短促地笑了一声:“晚上你在哪儿过?”她的眼中充满了威逼。黄晟意拍了拍她的脸颊,抚慰地说:“自然在你那儿。”莫心洁猛地扔掉烟,黄晟意敏捷地拣起来,往嘴里一塞,挽住翁家丽:“走吧,有什么好看的。”翁家丽敌意地扫了一眼莫心洁。她的眼光不经意地落在她圆圆的肩膀上。她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肩膀。莫心洁比她珠圆玉润。她的心隐隐作痛。黄晟意搂住她的肩膀,微微一笑。翁家丽的心里涌出一股暖流。
两人分别落座。翁家丽特意选了个角落,以便不被人打扰。黄晟意点了菜,把抽剩下的烟头摁碎在烟灰缸里。翁家丽盯着他略略发黄的指头,心酸地说:“你烟抽得太多了。”黄晟意淡淡一笑:“戒不掉了。”翁家丽的语调尖锐起来:“每当痛苦的时候就拼命地抽?人已经死了,你就不能忘记过去吗?你折磨了我这么长时间,该有个尽头了。”黄晟意捏住她的手:“我一直在努力。从得到他死讯的那一刻起,我的心轻松了许多,我知道有些事该做个了断了。”翁家丽怪怪地笑了一下:“包括你们的婚姻?当然,也许还包括嫂子的归属。”黄晟意抽了一下:“我们的婚姻已成定局。许映秋有别的想法吗?她的陪嫁可够丰厚的。”翁家丽的脸色变得苍白:“她很快就会另嫁他人。一个人的死亡带来了几个家庭的剧变,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她忽然抓住黄晟意的手腕,脸上泛出些许红色:“你很喜欢她的身体?你舍不得的婚姻里是否包括有这个因素?”黄晟意的脸抽搐起来。他别过脸,掏出一支烟又想抽。翁家丽夺过来,一把扔到地上,碾得粉碎。黄晟意揉了揉鼻子。翁家丽逼迫的眼光一直追着他,他不得不开口:“是的……这是婚姻生活必不可少的。可这正是让我痛苦的根源。我不知道该怎样发泄心里的郁闷,我想揉碎了她,最好是我们碎在一起。”翁家丽抽泣道:“那我呢?你在我身上发泄得足够了,该回归正常了吧。”黄晟意摸了摸她的脸颊,爱怜地说:“一切都过去了,我们从头开始。”
许映秋推开门,翁雪雁正呆呆地望着翁家旭的遗像。许映秋轻手轻脚地走过来,有些酸涩地说:“你想爸爸了?”翁雪雁默默点头。许映秋忽然觉得嘴唇发干。她倒了杯水,拼命喝着。翁雪雁拉住她的手:“妈,爸爸死得冤枉,你一定要为他报仇。”许映秋心头一震,脱口而出:“警察有没有找过你?你提供线索了吗?”翁雪雁一直摇头:“没有。他们一直问我爸爸是不是干了坏事有仇家,我打他们,他们还不停地说。妈,爸爸是好人,他不会干坏事。”她拿起小熊,难过地说:“这是我生日的时候爸爸送我的,我看见小熊就想起爸爸,我要爸爸,我要爸爸!”许映秋抱住她,轻声说:“他已经死了,再也回不来了。以后你和我一起生活,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翁雪雁忽然严肃起来:“妈,你会不会给我找个后爸?”许映秋的脸色煞白:“你为什么这样想?”翁雪雁愤愤地说:“黄浩威的爸爸妈妈闹离婚,姑姑插在他们中间。黄浩威恨死姑姑了,他说不认姑姑做妈妈,他说是姑姑破坏了他的家庭。他也恨他爸爸,他爸爸太花心,整天和姑姑泡在一起,不大管他。妈,我不要后爸,我怕他不喜欢我。没有谁能代替得了爸爸,爸爸是天底下最好的爸爸。”许映秋抚着她的头:“我们不谈这个话题好不好?我心里很乱,我想好好规划一下以后的生活。”翁雪雁现出愁容:“妈,我们以后是不是没有漂亮衣服穿了?黄浩威说爸爸有钱买衣服,爸爸不在了,我们没钱了。”许映秋莞尔一笑:“谁说没钱?以后漂亮衣服多得是,让黄浩威羡慕都来不及。到你睡觉的时间了,快去刷牙洗脸。你明天去找黄浩威吗?记着按时回来,不要玩得忘了时间。”
罗心雨几乎是怀着极大的仇恨敲了敲许映秋的办公桌:“罗总有事找你。”许映秋头也不抬:“我没空。”罗心雨鼻孔里哼出冷气:“好大的架子。你以为是我爸爸约会你呀,不是!你的工作出了问题,抓你去训话!”许映秋漠然站起来,低头往外走。罗心雨嘟哝了一句:“攀龙附凤!”许映秋听见了,不过没有理睬她。她的嘴角荡漾着些许笑容。谁说以后会没钱?这不是有人主动送钱上门了吗?让不让他进门,可要看钱财的多寡了。转过弯,避开了罗心雨的视线,许映秋仰天舒了口气,恨恨地自言自语:“你何尝不想从你爸爸那儿搂钱花,倒说我攀龙附凤。我是想攀龙附凤,是想挡你的财路。你恨我也好,骂我也好,甚至打我也好,我做定你的后妈了!”
罗飞扬整理文件的手随着许映秋的到来而停了下来。许映秋淡淡地坐了下来,静等着他的诘难。罗飞扬的额头很亮,就象他梳理的头发一样,给人一种一尘不染的好感。他四十五岁了,可是看不出老来,谈笑风生之间那股神奇的风采凸现着他的个人魅力。许映秋喜欢这种魅力,她更喜欢罗飞扬对她的痴恋。每天一束鲜花,这份情谊不是任何人都能抵挡得住的。现在翁家旭腾开了位置,他的追求开始公开化。这倒让她有点为难。
很意外的一枚戒指跳到了她面前。许映秋细细端详了一番。标准的南非钻戒!许映秋的心湿润了,她拿起戒指把玩着。罗飞扬的眼角漾着幸福,声音很优美:“喜不喜欢?”许映秋微微一笑:“漂亮倒是很漂亮,喜欢嘛,也有那么一点点。不过,我希望你不要再玩这种把戏了。家旭尸骨未寒,你这样做,我很难做人。”罗飞扬原本紧张的心松弛下来:“这我能体谅。我不逼你,我只希望你肯接受我。”许映秋摇摇头:“比我条件好的人多得是,凭你的地位,想要什么样的就有什么样的,何必执着于我?我还有孩子,不适合你。”罗飞扬爽然一笑:“二奶我包得起十个八个,可是配得上我的气质的只有你一个。蒙娜丽莎为什么美?因为她有成熟妇人的风韵!”许映秋嫣然一笑:“你太抬举我了,不过我喜欢。”罗飞扬喜道:“你这是表示接受我了?”许映秋笑而不答。
门外的罗心雨听得一肚子气。她悄悄回到办公室,拨通了翁家丽的电话。翁家丽没有太多的惊讶,她只是重复了一句:“这么快?”罗心雨因为计谋得逞而洋洋得意:“他们早就有一腿了。我想你也不愿意你哥哥在天之灵不得安宁吧。”翁家丽沉默片刻说:“我自会处理。”
放下电话,翁家丽犹豫了半晌,才磨磨蹭蹭地来到许映秋家里。许映秋显然很欣慰:“你肯帮我忙了?”翁家丽微微偏着头:“丧事办得差不多了吧?”许映秋凝视着她,仿佛不认识她似的,好半天才说:“就剩下亲友吊唁了,你不得不出面。”翁家丽尖酸地说:“罗飞扬会不会来?”许映秋的脸发赤,强装镇静地说:“他怎么会来?”翁家丽冷笑道:“完成交接仪式嘛。”许映秋气得直发抖。翁家丽咬咬嘴唇,独自坐下了。翁雪雁开门进来,见了翁家丽并不打招呼。翁家丽气不打一处来,张嘴就说:“你不去见见你后爸吗?”翁雪雁脸色大变。许映秋狠狠瞪了翁家丽一眼,也尖刻地说:“有功夫你多和黄浩威沟通沟通,别到处乱撒气。雁子,小威呢?怎么不叫他上来坐坐?”翁家丽站起来。许映秋讽刺地说:“家旭的丧事你还参加不参加?如果你不想露面,我可以把你从翁家除名!”翁雪雁饶有兴趣地在一旁观战。翁家丽赌气又坐下了:“我始终都姓翁,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只是有人以后可能不姓翁,还是先考虑把她除名的事吧。”翁雪雁现出几分狐疑。许映秋让她进房,一拉翁家丽:“还是谈论丧事吧,这是首先要解决的大事。不过你的婚事也该考虑了,过两天肚子现出来了,不大好看。”翁家丽急了:“你怎么……”许映秋忽然有些酸涩地说:“这我自然看得出来。他们什么时候签名离婚?”翁家丽扭过头去:“明天。也许离不了。”许映秋紧张起来:“他这么不负责任?”翁家丽的话尖锐起来:“你们谁没有背着过去的包袱?我只是个工具罢了,没有利用价值了,该被丢到一边了。”许映秋的脸发青,揪住她的手:“你什么意思?他当真在利用你对付家旭?”翁家丽烦躁地扔开她:“他根本就舍不得莫心洁!他们根本就不避我,仿佛我是个多余的人!人死了,可是同样让人不得安宁!”许映秋抽搐起来:“他不会不肯跟你结婚吧?闹得这么大……”翁家丽气急败坏:“他是达到目的了,可我没法见人了。不行,我得看紧他,不能让他们再接触!”她的眼中闪出莫心洁的肩膀,恨得牙痒痒。肩膀下面又是什么样呢?能让他迷恋至此!除此之外,她同样贤良淑德,可为什么吸引住他的始终只是莫心洁?
在章律师的主持下,莫心洁和黄晟意正式离了婚。莫心洁低垂着头,看不出她的表情。章律师收好协议书,问道:“财产你们不分割,孩子由谁来抚养?”莫心洁答得很快:“他抚养。我要去我妈那儿,孩子不宜跟着我。”坐在一旁的翁家丽重重地哼了一声。黄晟意恼怒地瞄了她一眼,她恨恨地回看着他。章律师盯着黄晟意:“黄先生意下如何?”黄晟意平淡地说:“我们商量的结果本来就是孩子归我,不过她要求能随时看到孩子。”翁家丽忍不住又开口了:“既然舍不得,何必要走?何必要推掉孩子的抚养权?”莫心洁扫了一眼黄晟意,黄晟意呵斥道:“你不要插嘴!”翁家丽恼恨地站起来:“你们用不着一唱一和地挤兑我!一个使眼色,一个冲锋陷阵,配合得很默契嘛。”莫心洁冷然站起来:“你还是咨询一下再婚方面的法律问题吧。”翁家丽赌气坐到黄晟意旁边,莫心洁幽然退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