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里就剩了木沙一个,轻松无碍地占据着第一的位置。
“这次考试,木沙还是第一,但今天我要表扬的不是她,而是王佳明同学。我们都知道,他们一家中了煤气,他在医院里住了一个多月。一个多月没来上学,这次考试还能得第二,实在不容易,大家为他鼓掌。”
同学们纷纷看向坐在木沙左前侧的王佳明,小巴掌拍得震天响。王佳明不好意思地笑着,扭捏地揉着自己的手指。
木沙也拍着手,心里却颇不以为然,倒不是因为王佳明抢了她的掌声,而是……这么说吧,以前她挺喜欢王佳明的,自然,他长得比较好看,穿着也比较干净,在一群灰头土脸还流着大鼻涕的男生中比较出众。木沙隐隐觉得,他是和林杉一样的人。所以虽然喜欢,却自然地把这喜欢推到可望不可即的高度。
当老师在课堂上说他中了煤气,要请假住院,并提醒同学们在家也注意防范煤气中毒时,木沙像听今天的优育课不上了一样没有多少感觉。人家住院,不想着关心,反而觉得中煤气这件事很稀奇。她又想自家的窗户是用纸糊的,没有玻璃的严实度,应该不会中煤气吧。
有时候木沙也会想自己是不是过于冷酷,她偷眼观察周围的同学,也没发现谁对王佳明的缺席感到难过。大家还是一样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的。
对于木牙的离开,起初也还有同学问她,渐渐地也没人问了。只村里一两个玩得好的有时还会去家里找木牙。
王佳明返校的那天,是他妈妈送他来的。那时候木沙他们正在上课,木沙看见他双手扶着门框,往教室里看了看,就有些羞羞答答地缩回了脑袋,大步跑开了去。
木沙觉得他这个动作女里女气的,从此对他生了恶感。除此之外,似乎还有些说不上来的原因。木沙发现王佳明的新同桌似乎比木杉长得还好看,白白净净的,说起话来也柔声细气,最重要的是,王佳明似乎对她很好。
“切,有什么了不起,虽然是第二名,却被我拉开几十分,有什么好得意的。”木沙看着他扭扭捏捏的神态,不满地想,随即别过了头。
村子里有一个老妇人,听人说,年轻时她扛个一百来斤的麻袋也毫不吃力,如今不知为何,落得个疯疯颠颠的下场。说她疯,不免有失公允。她不吵不闹,也不会对谁指手画脚、拉拉扯扯,她只是一年四季无论寒暑,都穿着她那身破棉袄,坐在十字路口的一株槐树下呆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有时会露出不明所以的笑容。
显然,她是一个人畜无害的疯子,除去个别淘气的孩子有时会在她面前张牙舞爪,投个小石子之外,人们几乎把她当成了另外一棵树,却没有把阴影投在她的儿孙身上。
“妈,那个疯婆子怎么每次看见我都对我傻笑?她笑得我心里有点发毛。还有我们老师也是,有时候一抬头,也看到她呆头呆脑地朝我笑,让人怪不舒服的。”
没想到木母也笑:“那她们是喜欢你呗。”
“她们喜欢我?”木沙惊得张大嘴巴,随即不屑地撇撇嘴,“我才不稀罕她们喜欢我。”
“你们老师我就不说了,还不是因为你成绩好。那个老婆子嘛,唉,都说她是疯子,可没准,疯子看事情更有准头哩。”
木母牵起木沙的手,在她手心轻轻一划,“你看你这掌纹,是不是跟我们的不一样?”木母摊开自己的手,“这叫断掌。一千个人中可能才有一个人有这样的掌纹。你看你这烫伤,”木母摩挲着木沙右手大鱼际处的伤疤,继续说道:“这还是你小时候不乖,守着炉子吃饭时把筷子伸进火里,把衣服引燃了。你还不哭,还伸手去灭火,这就是被衣服烫伤的。要不是你里面穿的衣服不那么容易烧着,我又正好赶到,你还知道会伤成啥样呢。”
似乎意犹未尽,木母又怜惜地抚着木沙的头,“你爸死了,我忙得没时间管你,就把你交给你姐姐,让她们看着你。她们也是孩子,看着看着,就跟着别人跑去玩了,留你在路上爬来爬去,一下子滚进你小江哥哥家的水田里,那时候还没插秧,田里都是水,要不是你正好卡在田边的小沟上,真掉进了田里,不被淹死才怪。那一次,可真把我吓死了,我把你姐姐狠狠地揍了一顿。还好你没事。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谁知道呢?现在你成绩这么好,我们总算又有了盼头。你要听话,好好学习,将来有出息了,你爸在天上也安心。”
木沙似懂非懂地听着木母说了这一通。说到成绩好,说到好好学习,她总觉得有些心虚。即使成绩好,她也实在算不上聪明,更谈不上努力刻苦。又听到木母说她爸爸在天上也会安心,恍恍惚惚地,她的想法又转到别的事情上。
当时,电视里正在播放一部电视剧,剧中的女主角也有这种特殊的掌纹。生在富贵之家的她,除了天生的美丽智慧,勇于面对生活中的流言蜚语之外,并没有呈现出什么特异之处,也没有什么出息可言。倒是种种巧合由于不可证实让人左右不定,心生疑忌。
木沙知道,父亲两次遇到煤窑爆炸,又从屋顶上跌下受伤,最后死去,都是在她出生后的短短七个月里接连发生的。如果真如母亲所说,又如电视里所言,那自己算不算杀父凶手呢?
这个想法像一块轻小的石头悄悄地落进木沙的心里,在每次心潮起伏时都会醒来给她一击。
木沙看向窗外的夜。星月透过沾满积尘的窗纸,已经看不分明。她想起那座只有几块石头,掩映在一蓬杂草里的坟墓,想起那条挂在木棍上一动不动的小蛇,想起那张还来不及深刻记忆就被洗得面目全非的照片,想起那唯一一个空荡荡的梦,想起木母不经意间说起的三言两语。她抚着自己的眉端,似乎要想出一个答案,可又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