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皇上分忧，是为人臣子的本分。”

“你能想到这一点，朕很欣慰。若分忧，相爱卿你一直是众臣子的楷模。在朕手底下，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也有十几年了吧？”

“是。”

“你告诉朕，是不是朕哪里做的不好，所以上要惩罚朕？惩罚朕的子民？这瘟疫绵延多日，竟不得良药，长此以往，边陲国怕就要蠢蠢欲动了，这些朕每每想到此，都辗转反侧，不能安眠。”

“是臣等无能。”几个大臣赶紧跪下。

这个时候跪下认罪，错不了。

“若无能，周升倒名列前茅。”皇上冷冷一笑：“周爱卿拿着朕给的俸禄，搂着朕赏的妾，竟然出这下是皇家的，我做的再好有什么用，不如自己快活，便是哪一日灭国了，我只管带着金银跑路便是，管它上头坐的子是谁，这伙人在青城闹就闹吧，塌了有皇上顶着呢，这般昏聩的话，周爱卿是信手拈来。”

“周升他死不足惜。”

“臣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皇上英名决断，杀了周升，是为青城百姓谋福利，臣跟周升一向没什么交情，了解也不深，但凡能知道他这般大逆不道，早就给皇上递折子了。”

自然是墙倒众人推。

周升活着的时候，难保没跟这些人推杯换盏，可周升这边刚死，这伙人就赶紧撇清了。

相大英倒没上去踩一脚。

他虽然不是什么品德高尚的人，可人都死了，还跟他计较什么呢。

相大英心里想的，是皇帝刚才话里的“周爱卿”三个字。

“周爱卿。”

用刀砍了他的头，转头还能叫一声“爱卿”。

皇上此人，越来越悲喜难辩了。

对臣子来，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从养心殿出来的时候，皇上还专门叫住了相大英：“相爱卿，朕砍了周升，民间百姓怎么？你可有留意？”

“臣闻百姓载歌载舞，跟过节一样高兴。”

“当真？”

“臣细心查过，当真。”

“相爱卿，这等事你也细心查问，朕知道，你是忠心耿耿的。”

一句“爱卿”，已经让人后背发凉。

加上“忠心耿耿”四个字，更让人如坐针毡。

相大英感觉脊背发毛，就好比有人捡了一只毛毛虫放进了他脖子里，这毛毛虫顺着他的脖子，爬进他的衣服，爬过他的脊柱，一直爬到尾骨，整个背都是燥热的。

为着“忠心耿耿”四个字，相大英还专门问了汤娘。

汤娘正对铜镜梳头，铜镜里的她，脸上到底有了几分岁月的痕迹。

她拿着羽毛刷在眉眼间仔细地刷过，一面不以为意道：“皇上夸老爷忠心耿耿不是应该的吗？记得当初皇上登基，老爷可是第一大功臣呢。皇上感激老爷。这些年老爷老老实实的为皇上筹谋划策，皇上岂会不知？”

“唉。”

“老爷何必叹气呢。皇上夸奖老爷，不定啊，过不了几就会赏老爷金银财宝。那才是实打实的好处，光揽个好听的虚名，没多大用处。”

“你也别只想着金银，朝廷里波谲云诡，我这脑袋时时挂在腰上，那点金银的事，都是事。”

这话汤娘就不大爱听。

她将羽毛刷子横放在梳妆台上，动手取下鬓边簪子丢在首饰盒里：“老爷这话的轻巧，我嫁到你们相家，也有十几年了吧，瞧瞧，我眼角都生了皱纹了。每日为这府中操持，又得过多少金银？”

“我知道你不容易，我的俸禄银子不都归你管吗？”

“唉，这点银子，够什么用，我听就桥上卖艺的人，一个月都能挣百十两银子呢。不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谁让老爷钟情于我，谁让皇帝把我赏给了老爷呢。”

相大英心职噗通”了一声。

“谁让皇帝把我赏给了老爷呢。”这句话就像一块大石，猛的砸向相大英的神经，他心里的涟漪一层一层的蔓开，像个漩危

“老爷你怎么了？”汤娘本想卸掉钗环，好好的跟相大英热络热络，不料相大英的脸色变化的这般快，汤娘有些错愕：“老爷到底怎么了？”

“当初皇上赏了周升一个妾。”相大英沉吟着道：“据我所知，那个妾，就是皇帝派来盯梢周升的，果然得了妾没多久，周升便被砍头了，妾也一起被砍了。”

“老爷，你不会怀疑我是皇上派来盯梢的吧？”

相大英没答话。

几个婆子觉得有些尴尬，自觉的退了出去，反手带上了屋门。

屋里有些沉闷。

墨绿色一人高的瓷瓶面对面束着，映着相大英的背影。

这背影有些凝重啊。

汤娘起身就涌进相大英的怀中：“老爷你这是在怀疑我吗？我怎么可能是皇上派来刺探老爷的呢？这些年我为老爷生儿育女，就不嫣儿了，便是果心非我亲生，我也一样照料至今，老爷若再怀疑于我，我真是……当初死活要娶我进门的，可是老爷你啊。”

娘哭哭啼啼，一番明志。

相大英似乎是听进去了，又似乎没樱

“不早了，你歇吧，我去娘房里坐坐。”

相大英转身离去，开门的时候，几个婆子垂手立于门口，支着耳朵听着房里的动静。

相大英一出来，众婆子赶紧呼了一声“老爷。”并自觉的向后退了两步。

“去伺候夫人歇下吧。”

“是，老爷。”

“嗯。”

“老爷慢走。”

如今都要“老爷慢走了”，以前都是“老爷来了”。

看来风头不对，还是心为上。

婆子垂头进房，伺候着汤娘更衣。

褪去薄衫，换上织锦的中衣，汤娘虽半老徐娘，可毕竟风韵犹存，没事就给皮肤上抹些汁啊粉啊，青城有名的胭脂铺子，她都逛遍了，皮肤那是水灵灵的好。

婆子伺候着给汤娘头发抹上桂花油，又吹熄了一盏灯，独留床头的一盏泛着光。

“你们，老爷是不是外头有人了？怎么阴阳怪气的？”

“不会吧。”贴身伺候的婆子思量着：“最近不用上朝，老爷都是在家陪娘的，即使出门去宫里，听赶车的厮，也是匆匆去了，匆匆回的，没在别的地方停留，也没去见什么其它人。”

“那就是我老了，老爷嫌弃了？

“怎么会呢，这府中还有谁如娘这般好气色呢，放眼青城的娘子们，也没有几个貌美如娘的。”

“那为何不年不节的，老爷要去跟那老婆子……跟老夫人坐坐？放着我屋里不坐，偏跑她屋里去？”

“或许是……体己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