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云雾缭绕。
这是个阴。
边似乎有很重的乌云,这云饱含着水分,沉甸甸的悬于半空,似乎下一刻,它就要挤出雨水来,给这万物生灵浇灌一顿。
本来还是晴朗的,不清为什么,突然的,就暗了。
大抵是因为这年秋,雨水多于往年。
前几的阴雨刚过,城墙角落里的苔藓疯长,一经雨水,苔藓又绿又湿,长的饱满而肥壮。
只晒了几日太阳,如今色又变了。
相府的马车在城中穿过,长街深不见底,坐在车上约走好几盏茶的功夫,才能到长信侯府。
过了宝隆街,遇见了一辆独轮车,独轮车上装的满满的,一块块白布盖着,毋庸置疑,还是尸体。
这些接连不断的向城外运尸,运尸的人都要瘦上一圈了。
城里人见到这样的车子,也不再害怕,似乎是习惯了。
大多数的商铺还是关着的,棺材铺子生意还是很红火,扎的纸人不够用了,谁先去谁先得。
以前买纸人,还得挑挑拣拣,扎的长短不齐了,或是口歪眼斜了,客人是不要的。
如今大不一样了,纸人稀缺,只要是扎出来的东西,一摆出来就没了,有的买回家才姑上看自己逮了个什么回来。
似乎棺材铺子的老板今日有些遭殃,相遂宁坐在马车上从他们家铺子门口经过,就听到了一些吵嚷的声音。
有个穿布裙的妇人跪于棺材前哭着:“我们家里穷,本是买不起棺材的,没的到掌柜的门上打脸,只是我那儿子如今才十岁,死于瘟疫,在家里停尸四了……我是他的娘,怀胎十月,一遭分娩,几乎要了我的命,家里穷着,粗茶淡饭没让孩子过上好日子,如今养不大就死了,我心伤感,不想草席裹尸,草草了事,但求掌柜的看在都是街坊的份上,先赊欠我一口薄棺材,等以后有了钱,一定连本带利还给掌柜的。若有半句假话,不得善终。”
棺材铺子生意好,银子还收不过来,哪能赊欠给别人?
再则瘟疫横行,朝不保夕,赊了棺材,这妇人能活多久还不知道,到哪里去找棺材银子?岂不是打了水漂?
掌柜的心里不甘愿:“店利薄,如今的生意也是脑袋挂于裤腰上挣些碎银,再这几口棺材,都有人订下了,近半个月,都余不出棺材来。你们去别处问吧。”
掌柜的话显然惹怒了一个男子。
男子将穿布裙的女子从地上搀起来,举着拳头就把棺材铺门口的纸人给捶破了,而后招手就上两三个人,抢过一口棺材就往门外抬:“我孩子死了,赊一口棺材你都不肯,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不能入土为安。”
“你这人,敢抢棺材?”掌柜的一招手,很快有三五个伙计冲了出来:“放下。”
“我是不会放下的,除非我死了。”
一群人扭做一团,到底是男子占了上风,抬着棺材捎上妇人就跑了。
棺材铺子被踩的一塌糊涂,几个伙计倚着墙哎呦哎呦的叫起来。
一地的纸人纸马,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过了宝隆街,街口有家米铺,米铺的规模不,太平时期这米铺囤的粮食占满了仓库,不但有各种精细的米粮,诸如长粒米,黑米,红豆,赤豆,也有高粱,大麦,米,玉米。
这家米铺的生意也算不错,毕竟位置很好,品类又齐全,加上掌柜的和和气气,大伙也愿意来这里买。
因为瘟疫的事,米铺的掌柜已经在路口支了一口大锅,每日中午,都供应两大锅的粳米粥。
来领粥的裙也不少,这日又有三四个人排队,领了粥喝着,就有七八个花子模样的人涌进了米铺里:“掌柜的,吃不起了,可怜可怜吧。”
“外头搭了粥棚,如果各位没有喝饱,还可以再去打一碗,不限次数,管饱,每熬两锅。”
“知道掌柜的好心,可是家里还有的,的嗷嗷待哺,病重的爹娘又起不来床,米粮已经快要断绝,所以来弄点米。”
“想买多少,价格公道。”
“为了给爹娘看病,已经花光了银子,下顿饭也不知道在哪里。手上只有几个铜钱了。”那人摊开手,七八个铜钱在手心里躺着。
掌柜的拿个瓢装了一瓢米给他:“我们的日子也不好过,现在光景不好,我们的店也难以支撑,不如你们去别的地方转转,看看有没有活路。”
“饿的就要走不动了,肚子里没有东西。掌柜的给点米面,我们不为自己的嘴,只为家里上有老下有。掌柜若肯接济,等年景好了,一定双倍奉还。”
“好好。”掌柜的陪着笑:“各位捎等等,我这就打开一袋新米给你们装上。”
“掌柜的大恩大德……做牛做马无以为报。”几个人提着口袋跪了下去。
“掌柜的……”一个半大孩风尘仆仆的跑进米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足足灌了一瓢水,才喘着粗气道:““掌柜的让我去搬救兵,我跑到衙门里去,照掌柜的原话,有刁民要抢咱们的米,可是衙役拦住了我,周大人在睡觉,没有功夫管我们这等芝麻粒大的事,让我赶紧滚,我多一句话,衙役就抽刀要剁我头……所以我就回来了。”
“哎呦,四宝,你是要害死我唉。”掌柜的点着四宝的脑门,一面给米铺里的几个人陪不是:“这伙计,不懂事,他都是瞎的,并不曾让他去请衙役。”
显然四宝的话惹怒了几个人,他们扒开掌柜,拿起口袋就开始装米:“我们虽然无耻,想跟掌柜的讨点米救命,可掌柜的你也忒不仗义,若不给,咱们也不是不通情达理,你不该两面三刀,哄着我们,又偷偷让人叫衙役来,这不是要毁兄弟们吗?既然这样,咱们也不客气了。”
几个人装了满满几口袋米,临走了又多扛了一袋子黑米扔在肩上。
掌柜的心疼的跺脚,可也不敢追上去,只能拍着伙计的头道:“造孽噢,了让你偷偷去请衙役,偷偷的去,你倒好,你这个不成器的,跟了我这么久,没学到一点儿城府。”
“掌柜的,不单单是我们,前街的面铺也被抢了。”
“嗯?”
“好些人进去抢面粉,面铺里的面粉被抢空了,掌柜的坐在台阶上拍着腿哭呢。”
“民风彪悍,民风彪悍啊。”米铺掌柜叹了口气,活了几十年,哪见过这等局面?
看这伙饶样子,是恨不得把粮铺掌柜的都抬去煮了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