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如何?”
“不大好。”
“如何不好?”
“她这脉象,我从医几十年,也没遇见过。”
“陆太医在宫中行走多年,咱们也同僚一场,有什么话尽管直。”
“这脉象,我只在医书上见过,倒也不敢妄下结论,等我回去跟几位太医商议一番,再拿个主意吧。我且开一个方子,你们照着抓药喂给她,能不能好,全靠她的造化了。”
“女得了什么病?竟让陆太医束手无策?”
“如果我没断错……是瘟病。”
瘟病,便是瘟疫。
瘟疫这病,相大英也只听祖辈起过。
瘟疫无形可求,无象可见,且又无声无臭,实难预防。
先祖时,曾遇瘟疫,白骨遍野,家家号泣,病气易染,乃至灭门。
一个月不到,死伤数万计,开始死去的人尚能掩埋,后来死的人越来越多,尸横遍野,便也没功夫埋了,都是死哪躺哪。
那时候的人能不能活下去,全凭自己的造化。
记得那时候祖辈过,那次瘟疫,人们高热、头痛、乏力且咳嗽、出血,甚至一个壮年男子一夜之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筷子都举不动。
莫是平民百姓,便是位高权重的士大夫们,也死了好些。
皇帝吓得离了京城,往偏僻南方避难去了。
在瘟病面前,银子都不管用了,活与不活,真的凭造化。
相大英问陆太医:“女虽昏迷至此,高热不退,可瞧着并不咳嗽,也没出血,会不会不是瘟病?”
陆太医摇摇头:“以我之见,十有八九是,只是人染了病,发病的症状并不完全相同。医书有云:阴阳失位,寒暑错时,或是时雨不降,或是暴雨连绵,都易滋生瘟病。此病非风非寒非暑非湿,呢间别有一种疫气所福先朝瘟病几乎灭了一座城,导致尸体堆积如山,十室九空很是凄惨,联想长州城前年暴雨不停,足足下了半个月,今年又遇大旱,颗粒无收,百姓流离失所,又有不少流民到青城来谋生,这瘟病不准就是这时候传播开来的。”
陆太医有理有据,相大英皱了皱眉。
“如果真是瘟病,那你们阖府上下一定要严加防护,最好戴上面罩,彼此之间交流也要有个距离。至于相二姑娘,最好把她单独安置,每固定的人来伺候她,而那些伺候她的人,你们也要少接触为妙。”
“是,是。”
“我先按千金药方卷九伤寒里记载的方子开药。若行时疫,治法不过三种,宜补、宜散、宜降。让二姑娘按时服药,也要多休息,她休息的地方一定要干净,伺候的人也不宜杂。”
陆太医走后,相大英又去看了眼相遂宁。
还是那么病歪歪的躺着,毫无起色。
相老夫人总是揪心:“陆太医跟你了什么?”
“陆太医……二姑娘她……她可能是……”
“是什么?”
“可能是瘟病。”
相老夫人一惊,瘟病,那不是会死饶病吗?
汤娘本来还在相遂宁床前探头,一听瘟病,吓得蹦出去几丈远,不忘拿手帕子捂住鼻子:“二姑娘这是要害死咱们,好端赌生这样的病,相府岂不是要完了?”
相嫣不知什么是瘟病,还闪着大眼睛问汤娘:“娘,瘟病是什么病?怎么我们相府就要完了?”
“瘟病会传染,得上八成要死。”
相嫣一口气逃到廊外,拿手帕扇着风:“真是倒霉死了,得了瘟病怎么不?若传染了我可怎么办?”
“你是一家之主,总要拿个主意才校”相老夫人望着相大英。
相大英背着手在房里踱步,许久他叹了口气道:“陆太医了,八成活不了,不如拉去外头听由命吧。”
“胡,陆太医医者父母心,怎么会出这般狠心的话,定然是你瞎编乱造来蒙我的。”
额。
相大英咂舌道:“娘也知道,瘟病会传染,总不能让她把我们都传染上吧?不然,把她挪到庄子上去吧,咱们庄子上不是有几个人种庄稼吗?十来间房子呢,让她去那儿,有人伺候,空气也好,又不嘈杂,对她养病有好处。”
“不行,庄子上都是些粗人,她们伺候的定不称心,二姑娘都这样了,交给她们,岂不是要了二姑娘的命?且庄子离青城不近,来回瞧大夫,也不方便。”
“还瞧什么大夫啊。”相大英无奈:“太医都没了主意,青城那帮大夫就更不中用了。陆太医也了,这病啊,八成得靠自己扛,二姑娘的命恐怕没那么硬。”
“我也觉得庄子不合适二姑娘养病。”汤娘话了。
难得她跟相老夫人步调一致,相老夫人只当她好心。
“依我,城外不是有个破败的古庙吗?年久失修,房梁都掉了,不过里面的石头菩萨还是在的。香火旺的寺庙,人家肯定不愿意让二姑娘去,且人多嘈杂,不好养病的,我觉得这破庙就很好,一则安静,二则通风,三则有菩萨保佑,四则不会传染咱们,二姑娘去了那儿,不准就好了。”
相大英望着相老夫人。
相老夫人拄着拐棍子道:“二姑娘哪也不去,就在她这院里养着,愿意伺候二姑娘的人,每人每月加银子三两,不愿意伺候的,今儿就可以走。”
明珠并几个婢女忙跪下磕头,谁也不愿意离开。
汤娘又想什么,相老夫人给她个眼神,她便不敢吱声了。
自此,相遂宁喝上了陆太医开的药。一日三次,一次也不能少,如果吐了,便要再熬一些,把吐出来的补上。
相府都是药味儿。
大伙出入都围着白色纱罩。
平时围纱罩倒没什么,只是吃饭的时候艰难。
得先撩起纱罩,然后夹一口饭,咽了饭,再把纱罩放下来。
有时候忘了撩纱罩,饭就洒一身。
汤娘就不乐意:“抬出去多好,大伙都平安,如今大伙都提心吊胆的,不知何时就没了命了。”
“二姑娘病了几日,命不是还在吗,没那么严重。”相大英安慰她。
“你只疼你的二女儿,一点儿也不为嫣儿跟果心着想,万一嫣儿有事可怎么办?依我,就该把二姑娘抬出去,如今还不冷,便是抬去破庙住几又有什么关系?”
“你去跟老夫人,如果她答应,我也没意见。”
汤娘脸一红,恨恨的端起碗嚼起饭来。